“金子铺满地呦,囍字粘贴木。”
“新嫁郎哟,你抬手,掀了盖头见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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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4年,禄双村薛老地主的长孙娶了个男人过门做媳妇。
那年头富户家免不得三妻四妾,却还是头一回碰上男人娶男人的怪事。村里人死封建,舌根嚼得那新媳妇大门不敢出。
大抵薛家人也觉着丢脸,回回聊到那门亲事都摇头摆手,叹说家里阴盛阳衰,娶男人乃老神仙指点的辟邪法子。
然而不过一年,薛氏老宅就死了人。
据说那人是跳崖死的,摔得血肉模糊,找到的时候已看不清模样。
起先村人都不知道究竟死了何人。
后来是薛家那疯跛子说漏了嘴。
他藏不住眼底的笑,乐道:“那男媳妇跳崖啦!”
***
正值落日,天灰阴灰阴,也不知是托阳公还是云师的福,瞧不着半点斜阳。
文侪猛一回神,这才发觉自个正处于一逼仄小屋当中。这屋子算不得鄙陋,屋梁皆是肉眼可见的好木材,只是尘灰过甚,一分不似人的住所。
虽说窗门紧闭,外头寒风呼啸声却依旧清晰。此刻他身上衣裳错季一般单薄,露外的线头挠着他的下颌,叫他耐不住仰了仰颈子。
在他不远处坐着一妇人,她眼下灰紫一片,眼袋鼓囊囊的活像下一瞬便要炸出脓水。她手上动作倒是细致,两指捏着根绣花针,针头刺破她手上那薄薄的红衣,待到扯出白线头又绕回来,动作反覆,恍若无休无止。
那女人正絮絮叨叨地同文侪嘱咐着什么,谁曾想话语进了他的耳朵后却尽数变作了嗡鸣,实在叫他一点儿也听不清。
文侪不由地感到憋闷,原是想敲打两只耳几下,四肢却不受控,他仅能咬紧牙关胡乱使劲。片刻后才忽似脱离鬼压床一般,淌着冷汗嘶吼道:“妈,您甭说了——!”
那妇人原来是郑槐的妈。
发丝黑白交杂的女人愣了一愣,很快又耷拉下脑袋缝衣裳:“哎呦,看看,又来了!连妈的话都听不进,还能干些啥呢?妈不是担心你干错事儿么!你不比你哥他,从小就傻气马虎的……今儿住到人家屋檐下,倘若还不知收敛收敛性子可怎么办?真不知薛大少他看中你什么……唉!”
文侪缓慢地喘气,一面活动起五指,一面接续听那女人说话。
“我可同你说了啊,之前你都是同薛大少他通书信,人家话说得好听,那是因着他先前不过见过你一面,只瞧着你的面孔,恰巧对你有个好印象。今儿你住进薛宅,许多事儿得当着人面干,你哪怕是委屈自个儿也得讨那人欢心,可千万别惹祸!”
书信?薛大少?
文侪默默听着,片晌见那女人话中没什么有用的消息,于是堆出个笑脸,说:“妈,我身子不大舒服,到屋里歇会儿啊。”
妇人闻言才又掀起自个儿那堆满脂肪的眼皮,咂舌道:“真是……没有少爷命,一身少爷病!”
文侪哈哈笑几声,打了个马虎眼便钻进内屋去。
屋内有两张矮木床,显然是刚拼凑好的。木床钉子没藏好,尖头还裸|露在外,上头浇洒着好些粉状的木屑,应是床里生了粉蛀虫。
文侪从刚才那女人的话里确定了一个事实,今儿他母子俩寄人篱下,屋主姓薛。依他母亲所言,那薛大少很满意他,可眼下单看这屋中陈设,似乎他的待遇也不见得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