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璎大将军府的日子平静而安宁。
除了不能出门,无法传信,萧烈不在的时候他几乎就是主人。
萧烈有个八岁的儿子,名字叫萧山,生的虎头虎脑,单纯可爱,扎满头辽人的小辫,好奇地往他住的地方跑过来,又不敢靠近,远远看着,像懵懂无知的小兽。
这让他回忆起自己的少年时,也让他想起年纪相仿的小宴,他冷不住脸,萧山便大着胆子靠过来,看他看过的书,喝他喝过的茶,茶叶是他没见过的文化,辽国的孩子们不饮甘霖,只喝羊奶,身上带着淡淡的味道,旁人总以为他要露出獠牙,但露出来得是软乎乎的肚皮。
章璎很喜欢这个孩子。
他没有孩子,这一生也不会拥有自己的孩子,总是想着把小宴当作自己的孩子,如今看到一个与小宴年纪差不多的,便也卸下了防备。
他与萧山越走越近的时候,还不知道萧山会给他带来多大的惊喜。
萧烈偶尔回来,对前线的战事口风很紧,章璎被变相软禁在这栋大宅子里什么都不知道,骨左依然跟着他,像他从汉宫中带出来忠心耿耿的侍卫似的。
但他知道或许骨左也在监视他,把他的一言一行报告给少帝,虽然他不明白自己有什么被收集的价值。
很快便到了除夕,中原的除夕。
除夕夜下好大一场雪,雪覆盖了山脉,覆盖房屋,也覆盖死亡的血腥味,恍惚间章璎像是嗅到了长安城的烟花味道,再嗅过去便知道是错觉,哪里来什么烟花,那是枪支火药。
还没有等到燕平二年,天下已然战火纷飞。
新君登基才三百个日子。
从他被囚禁在布满兰花的宫殿到现在,竟觉得过一百年。
当真是风起云涌,步步惊心的三百日。
萧烈又一次回来了。
章璎心中竟有一种荒谬的错觉,他是等待丈夫归来的妻子。
但他不是妻子,萧烈不是丈夫。
他们的这纸婚约存在本身就是笑话。
他有不男不女的身份,是不人不鬼的存在,做男人也好,做女人也好,反而因为是宫中的阉宦而被模糊了性别。
萧烈回来的时候,章璎站在门口看着天上飞过萧山放出的纸鸢,白雪皑皑,风声萧瑟,骨左扶着他,将毯子披上他的肩。
战事不知如何,萧烈带着一身血腥味闯进来,他把章璎扛起来扔到榻上,身上还带着雪花消融的冰冷气息,章璎身子抖了抖,萧烈在章璎的脸上拱了拱,却觉得不够,坚硬的盔甲被扔在地上,他的刀还在淌血,也不知是什么人的血。骨左在外头心急地扒着门缝,但他看不见,也听不到声音。
萧烈开始撕扯章璎的衣裳,却没有迎来反抗,章璎揽住他的腰,头发散落在他厚实的胸膛上,“小宴在哪里?”
萧烈像个醉酒又忽然清醒的人,一双碧绿的眼瞳带着沉恨看向他,章璎心脏一跳,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萧烈没有接话,也没有继续下去,他伸出胳膊将章璎圈在怀中,像圈着一缕要飘走的烟。
“睡吧。”
他对着这将军府唯一的主人说。
章璎醒来的时候,萧烈已经不在了,他回头问骨左,骨左说,又去打仗了。
从燕平二年始,整个大辽国陷入长久的战备之中,他们精神紧绷,全力以赴这场决定辽国命运的战争,章璎远远观看,发现自己没有插手的余地,这不是他的国土,这里的人与他没有丝毫关系,但生而为人,两国交战,苦难的都是百姓,已经死了太多的生命,他们的尸体堆积在一起的时候,哪里还分什么辽汉,明明都是一团团血做的肉。
章璎双肩的痛苦越来越重,他的身体越来越沉,脚步越来越虚弱,他想,即便是大辽的水土也没有办法把自己救过来了,他这一身沉疴,也不知道能苟且到几时,最后的希望不过是想恢复自己被沉闭的内力和武功,以用来救出那个颠沛流离的孩子。
萧烈终于等不及了。
在一个下着骤雪的深夜,他风尘仆仆归来,将战马拴在门外,血腥味的刀挂在墙上,命人给章璎灌了温热的羊奶,羊奶里放着助兴的烈药,骨左急的跳脚,却不敢通风报信,在外头扒着缝隙听,急的抓耳挠腮却毫无办法。
萧烈毕竟是主子。
即便现在传信给少帝也保不住章璎,因为来不及。
萧烈杀了很多人,他没有什么负罪感,但杀的人多了,就想怀里抱着软玉温香,他杀气腾腾下了战场,扑上床榻,将肖想很久的人压在身下,急躁地亲他的脸,咬他的唇,他不想伤害他,但也不想等下去。
战场凶残的杀戮磨灭他所有的耐心。
骨子里萧烈依然是个唯我独尊的人,他的唯我独尊因为章璎的失而复得压下去,又因长久的等待而宣布告罄,他们草原上的人,看上了便抢进帐篷,得到了就是自己的人,在中原人的剑雨中险些死去的时候萧烈忽然想明白了。
继续这样下去,他不但得不到心,连人也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