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渐渐分散。身为绿洲多年的老粉,李安顺自然知道沈洲即将要上市一本新的实体书,早前从宋涸口中得知自己的书粉身份早就暴露无遗,索性在饭桌上觍着脸问沈洲预定第一套亲签,沈洲同他开玩笑,说他以后唱歌出名了就该自己问他要签名了。
陆以青坐在一旁默默听着,偶尔跟着众人一起笑笑,心里却始终空落落的,像是骨骼和血肉都已从身体里剥离,剩下的皮囊兜满了鼓胀却虚无的风。
折叠椅还剩了一把,堆在客厅一角,积了些许灰尘。
逢年过节的寒暄还是要走个过场,母亲突然打来电话问候,他借着接电话的空档去阳台透了口气。
哥哥去年年末难得从国外回来陪父母过了个春节,那个家估计暂时忘却了陆以青的存在,距今为止已经很久没有催他相亲了。
今天这通电话也是如此,父母只关切了他的生活状况,送上了端午的祝福,例行要求他有空了常回家看看,而对他是否愿意相亲、谈没谈女朋友的事情闭口不提。
陆以青随口应付着,望着阳台外面的夜景发呆。
他愈发觉得与外界的联系可有可无,父母倒不如彻底放弃他来得好一些,省去这中间的弯弯绕绕,同各自觉得疲惫的亲情留下一点泾渭分明的体面。
互道保重过后,在挂断电话的前一秒又听见对面犹豫的呼唤。
“阿青……”母亲的声音显得飘忽不定。
陆以青许久没听过她用这样轻柔的声音呼唤自己的小名,愣愣地应了一声。
“你跟那个……”那头磕磕绊绊半天,最终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一鼓作气道,“你跟那个许历,现在怎么样了?”
上一次从母亲口中听到那个名字,她的语气还是咬牙切齿恨之入骨的,现下却安稳平和,不带太多感情,像提起一个久远的、唇齿生疏的陌生人。
陆以青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突然主动提起许历,电话那头还有嘈杂的父亲的低语,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但是对方破天荒的没有再对这个话题大发雷霆。
“已经彻底分开了,”他淡淡道,“分开很久了。”
那头蓦地陷入寂静。
陆以青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喷洒在手机听筒上,传回来极其细微的颤抖。
就在他怀疑电话已经挂断时,母亲却开了口,声音喃喃的,意味不明的:“这样啊……那就好。”
莫名想起很久以前,母亲手把手教自己做饭炒菜,那时的笑容明朗愉快,才发觉时间已经过了这样久,她的声音听起来苍老了不少,此刻竟呈现出像是感慨和惋惜般的错觉来。
心不在焉地道别后匆匆挂断电话,扶着阳台的围栏又站了一会儿,身后传来客厅的欢声笑语。陆以青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转身进了屋。
饭桌上成执正在给李安顺剥虾,宋涸正在抢沈洲碗里剥好的虾仁。沈洲一边拦着宋涸的筷子,一边抬起头问他接电话怎么去了这样久。
陆以青咧开嘴笑了笑,说自己在阳台吹了会风,又慢慢走回座位坐下,举杯祝大家端午节快乐,祝大家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杯碗相互碰撞,饮料和酒水漾起圈圈层叠的涟漪,众人仰头各自饮尽。
这样温馨的热闹来之不易,以致于宴席散尽后,家里的空荡显得尤为醒目。
陆以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已经连续失眠好几个月,感到精力在无可挽回地流逝。
十年的光阴几乎占据了他现有生命的三分之一,要脱离其间的感情,他尝到了应有的苦头,像割舍融入身体的血肉,体会到一种切肤入骨的疼痛。
总觉得许历的身影无时无刻不在身边出现,也许是鞋柜里专属于他的拖鞋、收起来却舍不得扔掉的他的洗漱用品、碗柜里他亲手挑选的餐具……统统都附上了他的气息,每一丝气息都分裂出一个他来。有时看到他在玄关换鞋、在盥洗台刷牙、在厨房里陪自己洗碗,转瞬又消失,比遗忘梦境的速度还要快。
好不容易睡着以后,总会梦见以前的种种,一起做过的饭、牵手走过的路、共同规划的家也在梦中初具雏形。又或者更久远一点,梦见不知道多少年以后,大家都各自安定,亲朋好友来新家聚餐,人人都夸赞他的厨艺越来越好,饭后客厅的灯被他关掉,投影仪放起欢脱的喜剧电影,大家纷纷笑得前仰后合,威风凛凛的月亮也兴奋得吠叫两声,扑到他怀里撒娇。
醒来往往怅然若失,要花好一会儿功夫催促自己起床。
日子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着。临近期末,趁着开班会,他最后一次做了同学们爱吃的零食带去学校分发,然后向校方递交了一份资料。
那天下班回家在家门口看见个徘徊的人影,他习以为常地路过,一边开门一边说:“进来坐会儿吧。”
许历头一回被他主动邀请,脸上闪过惊喜,跟着他进了屋。
上一次被沈洲招呼进来后,陆以青什么话也没说,只当无视了他,许历没过多久就自己走了。
这一次不知怎么,陆以青的态度格外缓和,领他进了屋还问他吃没吃饭。许历心中有些忐忑,摇着头说没有。
“那就一起吃点吧。”陆以青这样道。
接着去厨房里忙活晚饭,许历过去帮忙打下手他也不拒绝,很快做好三菜一汤端上桌,两个人久违地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陆以青像招待多年老友一样,给他夹了几筷子菜嘱咐他多吃点,待他吃得差不多了,才温声同他道:“以后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