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绛雪抵达城北时,除却满城墙的死尸之外,就是结界破开的一个大洞。
此时正在源源不断地往城里挤入幽魂鬼物,诡谲而恐怖。
“结界被打破了。”他立即挥袖把幽魂拍回城外,再试图用鬼气堵上破洞。金红的鬼气从他袖口流溢,他厉声喝道:“滚出去——”
按住一个洞,衣绛雪还没松口气,就看见似涟漪微波,接二连三的洞从结界上浮现出来。无数没有面容的鬼怪从结界外探入头颅,在幽浮爬入城中后,显现出鬼怪狰狞的实体。
这种阵势,足以说明结界根本不止被突破一处。
衣绛雪凝神看去,却见那半透明的屏障上,四处都是裂缝和孔洞,好似密密仄仄的蜂巢,他摇了摇头:“……堵不住了。”
人与鬼这样规模的战争,大概只能追溯到二百年前的那一次。
可是衣绛雪记忆还有些许模糊,或许是他死的太早,不知道人鬼为何休战,又为何能呈现出如今的僵持局面。
想来,书生应该知道一切。
衣绛雪冰雪聪明,却不想去问,宁愿当个很容易被糊弄的天真鬼。
婚仪被打断,反目为仇的时刻延迟到来,这也是很合理的吧。
衣绛雪拢着袖,绯衣如血,轻轻飘上城墙,寻思:“总之,先把坏厉鬼都杀了,我与书生,容不得他们来打扰。”
视线逡巡片刻,衣绛雪只看见城墙里挤挤挨挨、横七竖八堆积的尸首。有些是城门守卫,更多的是驻扎在京师的蓬莱门弟子。
毕竟,他们是当今修真界仅存的大派之一,厉鬼临城时,自然当仁不让。
这些尸首的死相很诡异,被折断四肢的死法,是傀儡师所为。
还有很多毫无痛苦,唯有脸上挂着梦幻般微笑,在睡梦中死去的修士。
临死的那一刻,他们或许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死了。
这种手法很熟悉,衣绛雪眉眼阴郁,神情不定,似乎很不满对方抢了他的零食:“果然是他,师无殃。”
鬼师惯用的鬼术很是慈悲。
以师无殃的话来描述,他给予的是“救赎”,而不是“死亡”,所以他总是让人睡梦里化鬼,得到新的生命。
“没有被更高级的鬼怪吞噬,鬼就是不死的。”师无殃总是说。
“这样的不死,亦是‘不活’。”衣绛雪也曾这样冷冷反驳。鬼师自以为是的慈悲,衣绛雪只觉得虚伪。
师无殃从来没问过他杀死的人想不想当鬼,所谓救赎,只是将想法强加于人的自我满足。
“还有活人吗?”衣绛雪拢手,声音传出很远。
回答他的没有活人,唯有那些被鬼音吸引,浑浑噩噩向他飘来的幽浮鬼怪,与空旷缥缈的风声。
趴在地上的死尸忽然抽搐几下,衣绛雪神情一凝:“这是……”
傀儡线垂下时,死尸被诡异的方式吊起,再以人无法达到的扭曲姿态,向着衣绛雪飞速撞来。
傀儡师明白,根本不需要尝试杀他,只需要缠住他就够了。
即使衣绛雪挥上一鞭就能斩断无形的细丝,也得浪费时间挥鞭。
“真是麻烦。”血红鞭影一扬,丝线应声齐断。
衣绛雪错眼时,似乎看见黑影在幕间独立,单手五指操纵傀儡线。
傀儡师还是少年模样,只是一根手臂是空荡荡的。他抬起下颌,露出阴郁冷血的笑:“衣楼主,厉鬼有天生该做的事情。既然已经身为鬼怪,杀人,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是‘他’在操纵你,是‘他’在利用你,他不仅杀了你,还要将你笼络到人的那一边……”
“跟我们一道吧,人族向来秉持‘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观念,就算你杀了我们,那又能怎样?他们会感谢你吗?会像供奉东君那样为你塑像立庙——哈哈哈哈,别傻了,他们会去供奉一只鬼?”
“等到他利用你杀死其他的厉鬼,最后一个去死的,就是你!”
这些遗留的影子,正是傀儡师留下一折戏。
城墙上的无数死尸,是他层出不穷的傀儡演员。
死尸肃立在黑暗里,眼睛皆如玻璃无机质,异常的神情像是被油彩绘出,神情木僵,风中却回荡着银铃般的笑声。
“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