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顶层是昔年冥楼主人栖居之处。
衣绛雪寿元残缺,命薄福浅。
这样的命,他顶多与鬼怪同行,与孤独相伴,很难与人有什么深刻羁绊。
二十年一度轮回,他大半时间不会守在冥楼,而是在阴阳行走,拘役鬼怪,不断地填充冥楼。
长年累月,衣绛雪养成孤僻的性格,甚至有几分敏感偏激,不肯与人深交,更不可能容忍旁人知道他的轮回秘密。
毕竟,如果有心之人探出冥楼楼主的秘密,算好下一次轮回的时刻,在他转生最脆弱的时候,一直守着他杀怎么办?
就算他保有记忆,灵异仍在,可遣鬼怪护佑幼年。
可万一哪天招惹上那群非得要除鬼卫道的老不修,非要将恶鬼扼杀在襁褓里,衣绛雪也没辙。
因为那是事实。
人不会与鬼同行。
或许他那时行事酷厉,乖戾偏激,也与鬼没有什么分别了吧。
迄今为止,他守口如瓶,唯有一个人例外。
他真的把秘密告诉了他。
衣绛雪依稀想起来,那人手上系着红线,身形颀长,持着一柄光华明曜的长剑,好像是个正道的剑仙。
是那个人,背叛了他的意志么?
为什么想起他时,他心里除了本能的恨之外,唯有挥不去的悲伤。
在冥楼里呆的越久,衣绛雪越是有些熟悉的记忆碎片闪回:
他记得帷幕重重,寂静长夜,冥楼长明灯照彻。
有人在永夜里守在他的榻边,反复擦拭他冷汗涔涔的额头,试图让高烧的他温度降下来。
他用唇试过药汁的温度,一点点哺给被鬼气侵蚀到膏肓、油尽灯枯的他。
那人不复平日潇洒从容,形容憔悴,此时却颤着声,指尖握着他的腕,却不敢用分毫的力道:“衣楼主?醒一醒,别睡过去。”
“……绛雪,你疼不疼?”
再登上几层楼,衣绛雪的神情沉静,眼前恍惚有重影。
有人青衫缓带,背负长剑,真真是个疏狂风流的仙人。
那人望着他,幽黑深邃,好似蕴着一潭静水,却在眼底照出温柔的花与月:
“绛雪,幽冥无时岁,这里看不见光。我带你逃离这里……我们去看繁花,看霞光,看月亮,好不好?”
衣绛雪不觉能逃离命运,神情仍沉在黑暗里,却缓缓地笑了:“逃奔一段风月吗,也不错。”
那剑仙也笑了。
江湖痛快或是山海驰骋,远不及这一刻。
他在幽冥的一线烛光里,看见美人如花隔云端。
待到登上冥楼最高层,衣绛雪合起眼,虚幻的重影也消失了。
挡在面前的是一道古旧的雕花檀木门。
裴怀钧捉住厉鬼的手,牵引他打开门扉,微微笑道:“小衣,把手贴在门上。”
衣绛雪也没问他是不是来过,他也不想问:“嗯。”
冥楼顶层的门扉果然打开了。
衣绛雪将废弃的冥楼从幽冥深处挖出来时,表面布满血色锈迹,内部也有二百年未曾有人踏足了,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衣绛雪可以任意更改鬼蜮,凌空伸手,作出细细擦拭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