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慈恩寺里黄墙朱瓦,檀香飘散,却处处透着诡异。
进门后是一段壁画长廊,似乎是在讲这密教的神话体系。
廊画共绘有八十八面佛陀。
裴怀钧点燃蜡烛,四处照了一圈,眉峰微挑,“这壁画彩绘的风格,绝不是正统禅宗。”
“这应当就是前朝时供奉的‘阿曼密佛’及其密宗序列,而不是真正的佛陀。换句话说,这是邪佛。”
毕竟,前朝这种佛像脐上长眼,菩萨肉髻上都是瘤子的画法,放在佛门正统的那群暴躁大和尚那里,定是会集体举起禅杖暴打邪佛,还不忘大喊“亵渎佛门”“去轮回吧”种种。
衣绛雪飘在离裴怀钧三步远的地方,一会瞟他一眼,想靠近些;一会又缩缩身体,纠结地飘远了。
他低声嘟囔:“……让鬼很不舒服的画,别看。”
裴怀钧青袍大袖,见厉鬼像是受了惊吓的模样,提灯旋身时,环佩叮当作响,几多温柔优雅。
又前行,壁画上点睛的眼珠,竟然会一致向行客转来,佛陀笑面一如既往。
莫说一面了,八十八面都是如此,场景怎一个惊悚了得。
衣绛雪红袍无风自动,檀色长发飘浮起来,鬼气刹那燃烧,露出厉鬼的幽厉面貌:“滚——!”
似乎是察觉到厉鬼的存在,佛陀的眼珠又转回去,但那诡异的笑面始终未变,似颠倒梦想。
八十八面神佛。
裴怀钧将照明的蜡烛挪到左手,向着家鬼伸出右腕,毫不羞愧地示弱:“小衣,我有些害怕,你过来牵着我,好不好?”
人害怕,人乖,人主动向他求助。
衣绛雪挣扎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飘过去,伸手,攥住人温热的掌心,“哼,坏书生,你也知道害怕!还得是我来保护你。”
“在下是人,身处鬼城,也是会害怕的。”裴怀钧笑道,“小衣难道是觉得我耐活,所以不愿照顾我了?”
“哼,不许再做坏事喔。”厉鬼大王飘过来,面庞雪白,细致睫羽被烛光照至莹莹,他双瞳晶亮:“这下不怕了吧。”
“不怕了。”裴怀钧熟练地诓骗天真的鬼,舌尖却缓缓舔过唇上的咬痕,黑眸里笼着朦胧潮湿的雨露。
小衣这般表现,让裴怀钧时常会幻视过去。
红衣美人端坐冥楼,俯瞰人世碌碌,看似孤高冷傲,难以接近,实际只是恐惧与人产生交集而已。
毕竟他的命不久,二十年一度轮回,死在最好的年华。他与谁都是萍水相逢。
最坚硬外壳的果实内,有着甜蜜软熟的流心。
端看叩响门扉的那个人,有没有勇气顶着无数恐怖鬼怪的威胁闯入幽冥,带走这位不世出的美人。
当年的裴剑仙做到了,他或许以为自己是那个救世主罢。
却不知最后,也是看似洒脱的裴仙人,最需要厉鬼将他从长生中超度。
衣绛雪牵着他,并肩走过壁画长廊,有厉鬼镇着,壁画没有再作乱。
尽头是这座邪佛寺庙的正殿,并非是正统禅宗的“大雄宝殿”,匾额上是赤红的“阿曼陀殿”。
无数长明灯却呈现青铜树式摆放,将深夜庭院照耀的亮如白昼。
青铜树杈上摆放的供灯底下,都压着一束白绸,上面写着前朝王公贵族许许多多的愿望,一如崭新。
最真实,也最赤裸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