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蔺觉得唐苏挺可爱的。
白蔺在碰见唐苏之前听同学说过唐苏挺多闲话,比如隔壁班的转校生有皮肤病,每天出汗多到吓人,全身黏糊糊,被他碰到连衣服都会沾到脏东西。
白蔺听多这种闲话,自然而然地将唐苏脑补成一个每天排出巨量汗液、不怎么注意个人卫生的超重肥宅。
直到他和高二1班一起上了一次体育课,白蔺在操场看见那个蹲在沙坑角落,用小树枝一样的手指拨拉沙砾的男孩,白蔺非常意外,他其实暑假在琴行见过唐苏,唐苏不仅不是超重肥宅,还纤瘦得过头,强烈的日光打在他身上,有种脆弱不堪的样子,很白。
白得像釉。
唐苏身上确实有一些朦胧的湿气,但白蔺觉得这些湿气不是减分项,反而让唐苏看起来更神秘,像个集体癔症出的幻影。
1班里只有一个跛脚的女孩子陪唐苏玩,叽叽喳喳地对唐苏说很多话,唐苏都会认真点头回应。
白蔺有点被唐苏的笑容吸引到,他想听唐苏的声音是什么样。
于是下次去琴行上课,白蔺开始不断地留意起唐苏。
白蔺在二楼教室用手指拨弄着琴弦,耳朵倾听着楼下,因为楼梯是从钢琴教室连上来的,那些隔音的东西反而将上下两层包裹成一个整体,让他们的旋律在这个私密的空间交融着,他们听得到楼下每根手指键出的乐谱,楼下也听得到楼上每根琴弦的震颤。
白蔺能立刻分辨出唐苏弹出的曲子,旋律太特别,熟悉的乐谱在唐苏手里弹出来完全不一样,唐苏弹琴不像在演奏,而像在说话,琴键成了他的喉腔,所以他想控制它们说什么,就能自然地办到。
唐苏总是弹错音,仿佛口误,但不会停下,他非要完整地弹完几个段落不可,即便错误连篇,老师也没法儿叫停唐苏一点,唐苏弹起琴就像脱了缰的野马。
白蔺觉得最有意思的是唐苏弹错的地方根本不难听,他就是颠三倒四地弹完了整个曲子,好像在跟作曲家玩闹,你却听得懂他在弹什么。
钢琴老师又在楼下歇斯底里地叫嚷着:“唐苏啊!!怎么每一次都是这样!!你有天赋不代表可以乱弹啊??!乐谱你看不到的吗?!”
唐苏认真地道歉:“严老师,我有看着谱子,不过医生说我有阅读障碍,写字会颠三倒四,弹琴好像也会这样,我慢点弹行不行?你别生气哦。”
白蔺笑了笑,手里拨出一些温柔的,不太走心,又很随心的旋律,唐苏声音听起来是清脆的,其他男生都朝着粗野的男人形态突飞猛进了,唐苏却好像在纯洁的青涩期点了暂停键。
今天的唐苏又开始折磨他的钢琴老师了。
白蔺第一次来上吉他课纯属打发时间,琴行是他爸的连锁品牌,所以白蔺想来就来,不过白蔺没想过一进门就撞上唐苏那对好奇的、空灵的眼睛,他在楼上练琴,还能分出耳朵倾听楼下唐苏的弹琴轶事,这让白蔺鬼使神差每个周末都来琴行报道。
刚才总算和唐苏搭上第一句话。
白蔺不确定他对唐苏有些特别的关注源于什么,但别人再在他耳边取笑唐苏,都会被他凶回去,他不觉得唐苏的皮肤可以成为被排挤嘲笑的原因。
下课试着约他一下吧。中午跟他吃点什么。
白蔺得让别人知道唐苏在跟他做朋友,这样可以让那些取笑唐苏的声音小一点。
唐苏在一楼忘我地弹着。
白蔺倾听着他弹出的每一个错音。
*
严梦诗神情苦恼。
她在琴行工作一年多,唐苏是她带的最特别的学生,在唐苏身上,“天赋”和“谬误”竟然可以用一种丝滑的方式兼容,他可以听一下就复刻出一整页旋律,也可以在第二次第三次弹出一些颠三倒四的东西。
但严梦诗总是不舍得打断唐苏的演奏,即便错音连篇,唐苏太投入了,简直像……在创作。
作为一个有技术有品味也有鉴赏力的钢琴老师,严梦诗总是心软地放纵唐苏为所欲为地作曲。
唐苏的手指越来越快了,严梦诗很难相信这是唐苏跟着她学了两个月的成果,唐苏毫不迟疑地按下那些错音,将它们灵巧地串成一篇比原谱更异常,更古怪,但很动听的理解,严梦诗总觉得自己在听一种异星的音乐,风格跟她学过的任何谱子都是截然不同的。
严梦诗突然瞪大了眼睛。
唐苏手掌奋力地展开一个八度,她看到那群细长的指间连着一层薄如蝉翼的、密布着蓝紫色毛细血管的肉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