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藻宫内,气氛一下僵冷到了极点。
锦玉看见娘娘的指甲连着肉的部分断裂了,血珠子一颗一颗地沁出来,忙战战兢兢地跪去皇后脚边,欲捧起她的手包扎。
皇后的手却如同胶在了腿上一般,死死的,怎么也挪抬不动。
锦玉吓得声不是声、气难成气:“娘娘……?”
天上乌沉沉的浓云和夜色一齐压了下来,窗外的天色阴黑得可怕。
皇后好像呆住了,呆成了一尊木雕、一座石像,一张姣好的面皮上死气沉沉,连指尖连心的痛楚也不能唤她回神。良久,她有些发痴地问:“难道子嗣就那么重要吗?”
锦玉不敢随便接话,好不容易皇后的手指松动了一点,那本印着《梦枕集》三个工丽的楷字的封皮上,已然有一小块洇透了、泡足了血水,触目惊心地呈在眼下。
锦玉不忍多顾,颤着手把书拿开了,刚摸出张帕子要给娘娘擦血,皇后却腾地站了起来。
满殿奴仆已无不如惊弓之鸟。皇后这儿些微的一点儿风吹草动,就足够让他们如同脖子架在铡刀之上,随时面临斩首之危一般战战兢兢。
一个个直恨不得自个儿是个聋子,就不必听见皇后近乎崩溃的声音。
“她是故意的!她就是故意挑这一天,给我难堪,对我示威!除了大皇子她还有什么!”
无人敢应话。
将才粉饰的雍容温雅早已齑碎成粉、七零八落,皇后俯看向离自己最近的锦玉,重复地问道:“你说,如果本宫有一个孩子,陛下是不是就会更加敬我爱重我,就没有人可以再嘲笑本宫,再骑在本宫头上?如果我有一个孩子……”
“娘娘……”锦玉一直知道,虽然陛下昂藏七尺、贵达不凡,可实则娘娘对于陛下的这份狂热的情衷,比起寻常女子对于寻常男子的肤浅爱慕,更多的是裹兼了对权名地位的渴望。
在这宫里,圣心在哪里,谁就能过得更好。
所以陛下爱好风雅,娘娘就愿意拿起枯燥的诗书;陛下看重子嗣,娘娘就想要诞下属于自己的龙子。
……可是娘娘,不能生育啊。
若非如此,侯爷和夫人又怎么会强迫娘娘带着青簪进宫,把一个讨厌的人放在眼皮子底下!还不就是借那个贱人的肚子替娘娘生个儿子?
十三岁那年,娘娘被几个闺秀撺掇着一起去跑马比试,不慎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身子撞在了石头上,伤得极为严重,自此落下了顽固的病根。婚事都不得已一再设法拖延,可任凭调理了多少年,终究回天乏术。
锦玉的心口简直酸得发涨,上天为何待她的主子这样不公,即便借腹生了子,但这和亲生骨肉终归是不一样的。
她昂着脖子,用力、且又无力地安慰道:“娘娘别难过,您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宫中不会要有一个不能生育的皇后,所以皇后不孕之事外人并不知道,而今殿内诸多闲杂人等,锦玉就只能这样含混而囫囵地安慰。
可这话说出口,却连她自己都不信。伤了根本,连一丝的盼头也难有了。
她便又找补道:“娘娘您是陛下的正妻,皇嗣只不过是锦上添花,就算明昭仪生养了大皇子,她也是越不过您去的。陛下今儿会去关雎宫,大约只是给大皇子一个面子。”
皇后不禁讽笑:“那本宫的面子就不是面子了吗?”
她这皇后做的实在太憋屈。
太后体健,仍把持着六尚女官的管治之权,明昭育有皇长子,地位无可动摇;明昭仪之下还有郑修仪,在东宫的时候打理过庶务,如今虽然爽快交了权,但仍很得倚重;郑修仪下面是盛宠优隆的珍婕妤,皇帝进后宫一半的日子都是她的……
还有,还有她从小就恨之入骨的婢女,都要听从父母意愿带进宫来!
皇后身子一晃,咬着牙,声音恨颤:“关门。传令下去,今日本宫谁也不见。”
这日,戌时不到,凤藻宫就落了锁。
原本宫中规定,宵禁是每夜的二更天才开始。但皇后有令,底下的人谁又敢违逆?
掌钥的宫女将门栓的一端嵌进凹槽内,忽想起还有出去办差的宫人没回来,手上的动作犹疑了一下,终究还是不敢违令,挂上了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