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桩桩恩债盘根虬曲,将白舟钉进了醒不来的噩梦里。
“肿瘤科的柯医生,骨科的程医生,他们都是你的恩人,你为什么只对我这么好?”
裴远向没有见过这样咄咄逼人的白舟。事实上,连白舟自己也没见过。他说完这句很快就后悔了,叹着气摇了摇头,低下眼,又变回了平时那温柔的白医生。
“对不起远向,我不是想凶你的,我太累了,谢谢你等我。”
见白舟收起了那罕有的攻击性,裴远向才敢问:“白医生,发生什么事了吗?”
而白舟的回答令裴远向僵在了原地。
“我来长云是因为我的前男友,他有很严重的精神疾病。”
“虽然我不再爱他了,但我依然会照顾他一辈子,不会和任何人在一起的。”
“所以远向,”白舟抬起头,“你还要送我回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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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远向还是送了白舟回家,不为别的,单纯是因白舟身上的疲劳太显眼,即便已经没有发展下去的可能,他也不能这样对待自己的恩人。
他调低了副驾驶座好让白舟躺得更舒服,知道他没来得及吃晚餐,在他出来前已特地去医院小卖部买了个三明治。
白舟身心俱疲,没有拒绝的力气,吃过三明治就在副驾里睡着了,做了一些七零八碎的混乱的梦。他离开水木上居的那天除了白米饭,什么都没带走。而后画面变幻,贺望泊在暗蓝色的病房里一只一只地折纸船。
等他醒来时裴远向已经送他到了家楼下,应该很早就送到了,只是一直没叫醒他。
四围昏暗,只余车前一盏路灯,为裴远向年轻的脸庞抹上光与暗。他的眉毛很浓,眼窝深邃,鼻子高挺而笔直,有一种明晃晃的帅气。白舟看着裴远向,仿佛看见了多年前的贺望泊,于是这三年多的时光尽数消失,白舟重回情窦初开时。
但是裴远向开口,打破了白舟半梦半醒时的幻境。
“你哭了。”他说。
白舟碰了碰眼角,是冰凉的湿润。
“你刚刚一直在说对不起,”裴远向沉着声问,“这样真的开心吗?”
白舟避而不答,解开安全带道:“谢谢你送我回来,我先走了。”
裴远向也打开车门,想要送白舟上楼,白舟婉拒,他就一反常态地不再坚持。
两人道别后白舟往上登了几阶,忽然停下脚步,还是想跟他说些话。裴远向一直在目送他,白舟一回头,就和路灯下少年落寞而忧郁的双眼对上。
于是白舟本来想说的话就消失了,一切都化为乌有,什么言语都是多余,只有这对视得以长久地存在。
直到楼梯间的声控灯熄灭,白舟单方面地陷入了黑暗,他才重新转过身。
有了足音,声控灯复又亮起,但这次裴远向只看见白舟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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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这一件事算落幕了。事后白舟一边后悔一边又庆幸自己对裴远向说了重话,毕竟这些话放在平时他是绝对说不出口的。
程桑柳倒是满脸的欣慰,“你终于肯强硬一回了。”
“好难,”白舟拨着餐盘里的米饭,“我不是这种人。”
“你哪里不是了?小白,其实你最倔了,认定了就要一条路走到黑。我让你别管贺望泊,你不还天天跑长云医院——这块肉你还吃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