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哪儿?我陪你。”阮钺说。
迟映鹤的视线从两人交缠的手,再移向阮钺的脸、谈意惟的脸,他很有教养,没有当场问出“你们两个什么情况”这样的话,只是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可以一起去,但要保证不能冲动,要讲礼貌,尽量不要冒犯别人。”
阮钺在手里捻着谈意惟的指尖,心情突然变得很好,他垂下视线对迟映鹤说:“不用你说,我比你更希望他好。”
谈意惟脸红了,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捏在掌心的右手,心里乱七八糟,想着“好暧昧”“难道不觉得恶心了吗”,他偷偷地仰头看阮钺,阮钺也注视着他,两人牵着手站在一起,实在是很像一对已经在一起好几年的情侣,是不必言说就自然产生浪漫氛围的那种相称相配。
迟映鹤在旁边看着,忽然觉得这画面特别刺眼,他移开视线,继续交代道:
“酒吧地址一会发你,去之前随便吃点什么垫垫,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今天可能要到很晚才结束。”
讲完,艺术家先生就独自匆匆地走开了。
看着人走远了,阮钺才松开手,抽出纸巾擦了擦手心的汗,谈意惟愣愣地看他一眼,才意识到,刚才那种亲密的姿态好像是做给别人看的,可能是阮钺在这种场合里用来保护自己不被其他男人觊觎的一种方式。
他的小脑瓜转得很快,阮钺既然能接受用这种“假装情侣”的方式保护自己,那是不是其实恐同的症状也有所减轻了,最起码在心理上已经可以接受被认作同性恋的误会。
好像不是完全不能治好,谈意惟有点兴奋起来,他拉住阮钺,真情实意地讲了一句:“谢谢。”
“谢什么?”阮钺带着他往出口走,想给他找个没人的地方摘掉口罩透气,他笑嘻嘻地没再说话,亦步亦趋地跟着阮钺,去展馆门口的咖啡店买了52一杯的草莓气泡水、蓝莓贝果面包,然后沿着栽满泡桐树的大路边走边吃,边吃边傻乐。
到夜幕降临,两人如约来到“黑特酒吧”,按着迟映鹤给的包厢名找到了地方,刚一拉开包厢门,一个戴着舞狮头的东西猛地窜到眼前,吓得谈意惟向后仰倒,差点摔了一跤。
满室快活的笑声响起,谈意惟被阮钺扶着勉强站直了,尴尬地按紧了脸上的口罩。
今天晚上,上了年纪的老艺术家都没来,到场的基本上是中青年。一群搞艺术的人聚在一起,酒吧又更容易叫人解放天性,白天端着架子装成大人的架势都被丢开,有几个酒蒙子才刚到没多久,已经喝得开始打起了醉拳。
谈意惟和阮钺走进门来,受到了热烈的欢迎,敲桌子的敲桌子,作猿猴状欢呼的作猿猴状欢呼,有个三十多岁的娃娃脸男青年从沙发上一跃而下,随手拈了一杯白酒来敬谈意惟,嘴里说着:
“小谈同学真是年少有为,才读大二就能参加大展,庆祝庆祝,我敬您一杯——”
说着,他将自己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用热辣辣的眼神盯准谈意惟,疯狂明示对方也要把一杯白酒全部喝光。
谈意惟举着被硬塞过来的酒杯,窘得脸都红了,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连推脱的漂亮话也说不出口,阮钺看他实在应付不来,还是站出来打圆场,说“谈意惟酒精过敏,我来替他,您跟我喝就成。”
阮钺在家的时候没少被阮嵩灌酒,老家当地的白酒,超市里最便宜的劣质啤酒,都是阮嵩用来增强儿子“男子气概”的道具,他拿过谈意惟手里的杯子,礼貌地对着娃娃脸做了个碰杯的动作,然后仰头喝干了。
大家见状,都很开心,带了点揶揄的口吻说:“那也行那也行,家属代替也行的。”
在这种场合,最年轻的人难免还是会成为众人调侃、逗弄的对象,再加上谈意惟外形过于出众,很自然就会将所有人的注意力聚在身上。
对于好看的人,众人最大的不满还是在几乎被焊死在他脸上的口罩上。
白天在开幕式上,因为都要维持体面,并没有人提他戴口罩的问题,现在到了被酒精与音乐催热的场所,有前辈就“好心”地提了建议:
“小谈这个,这个口罩戴得不好,不大方,开幕式就不应该戴,给人家记者提供一个爆点多好,《美男艺术家现身爱,生命与自由展开幕式现场》,标题多好,点击率肯定高,我们几个老家伙也跟着沾光,双赢,共赢,多好!”
“对啊,现在新媒体时代,颜值经济,就要这种噱头,才有人关注,没有观众,我们忙了这么一场,有什么大意思?对不对?小同学不要这么死板,现在不都讲究‘展示自己’‘包装自己’,颜值被用好了,绝对出名,爆火,肯定比我们要了不起的哦。”
谈意惟坐在沙发上,被前辈们一通说教,紧张地抠紧了手里的手机壳。关于总戴着口罩的问题,迟映鹤跟他说过很多回,都是劝说他不要对自己的相貌抱有偏见,鼓励他大胆展示自己,不要被来自他人的凝视的目光影响,拥有美貌这件事本身,本来不应该和周围人的态度扯上关系。
他也知道,迟映鹤是很欣赏自己的,欣赏自己的审美,也欣赏自己的外貌,但一个人的创造力可能会在某一日突然枯竭,光彩照人的美貌也必定会在光阴中渐渐流失水分,利用这些东西所获得的快乐、功名正如同梦幻泡影,而如果将这一切全部剥离,在这变幻无端的世界上又能抓住什么安全可靠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