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侯府的门被沈木衾推开,院落一片残迹,还弥漫着烟尘雾霭。庭前的树因为缺水和一场大火,早就死了,连再生的机会都没有。屋子里还陈放着一些东西,但都覆上了一层粉尘。
他摇摇晃晃地来到院落前,沈侯府早已没了人烟。他看着挂满蜘蛛网的屋檐,又看着院落处石砖缝隙中长满了杂草。
虽然现在是寒冬,但江州却凉爽至极,并不会感觉到冷。
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庭院中,握紧了手中的信。陈应阑的信已经被他撕碎,他又颤抖着手,打开了荆青云临行前给他的。
沈念闻尊前,展信佳。
对于以前的事情,我感到抱歉。但我从不在乎这些身前身后名,只在乎我自己能不能在索命门过得好一些。等你到了江州,再次来到早已空旷的沈侯府,你将会是什么心情,我很好奇。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记得在江州巢湖岸边,为我折一枝柳,托人送过来,就当报个平安好了。
陈应阑曾问我何处才是归处,今天我也问你一下,何处才是归处。
究竟何处是归处?
——我先回答,抱歉得罪了,舅舅。
刺客埋骨之地。
这不算一个格式标准准确的信,缺少了署名和日期。这两点沈木衾也知道,也早就发现了,但是他连责怪荆青云的机会都没有了。
眼眶发热,不知不觉间流出两行心酸泪,冰冷的泪水划过他的脸颊,滴落到地面,溅起一点小水花。
他扪心自问道:“我究竟是无情者,还是生死客?荆青云究竟是无情者,还是生死客?”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早年,他并不珍惜荆青云,甚至讨厌他,可是前些日子的某个夜晚,他们化解了心意,不过是一晚上几个时辰的相处,沈木衾还是历历在目。
他连他尸体都抱不到。
沈木衾现在一无所有。
荆青云到死都不知道,在他死后不知多少时间中,沈木衾总在夜半时节哭泣,每次闭上眼睛,面前便是荆青云那无所谓、歪瓜裂枣的模样。
一个前半生太苦了,一个后半生太苦了,两人相遇,把苦难综合一下,并拢在一起,就凑齐这苦难的一个完整的人生,然后就着茶水,泡着方糖,含进嘴里,怕是连一点甜味尝到后,就会发疯发癫发痴。
天空阴云密布,打了几个惊雷后,天空便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水滴落在沈木衾的身上,发丝上,足以将他淋湿。衣服湿漉漉地贴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一副沧桑的、疲惫的、伤痕累累的身躯。
他在雨中跪了三天三夜,不知死活,不顾死活。
头顶被一片阴影遮蔽住,他抬头看倒了一个人撑着油纸伞,替他遮风挡雨。
那人眼角有一颗小痣,目光炯炯有神,他半个肩膀都被淋湿了,却也不管不顾,不在乎,他摆手的时候,手腕上的铜铃泠泠作响。
他对沈木衾道:“舅舅,下雨了。”
声音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这天地间茫茫雨幕中。
睁眼看到的,依旧是荒无人烟的沈侯府。才发现,方才的一切都是一个梦,如果荆青云从梦里出来就好了。
此间恨意太多了,到头来却是因为一个人的死去,才悄悄释怀掉,那也太不值得了。
沈木衾独自一人撑着伞,等雨过天晴,可是雨好像没有停的打算。
江州正是如此,冷天也是多雨,这样会让天更冷,热天也是多雨,甚至会发生洪涝。他裹紧衣服,推开那扇早已陈旧的门,走进了屋内,从一堆陈年旧物里,翻出一个掉了漆的旧箱子,翻出里面剩余的火烛油灯,挥袖点了起来。
“腾”的一下,灯火映照着房间的一寸,沈木衾站起身,将旧箱子又放回原处。
他躺在冷冰冰的榻上,盖上被子,望着院中的柳条荡荡,心下一沉,遂无话。
当年没有好好珍惜,现在就落得多惨。“那可真是生也北明,死也北明啊!”沈木衾仰头长叹,而后闭上了眼睛,进入梦乡。
夜半三更的时候,江州的雨停了,几名蒙着面纱的人站在沈侯府外,手握匕首短剑,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不久后,一人静静悄悄地叩响门扉,清脆地“泠泠”声回荡在几个人周围。
沈木衾从榻上坐起来,他抱怨几句,而后换好衣服推开门,顿时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