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喧嚷不止。
争论已持续了大半个时辰,弹劾明珠公主擅杀命官、动摇国本、蓄养流民图谋不轨的奏章,被雍王一系的官员反复提及,言辞愈发激烈。
太子宁晏清端坐监国位,面色沉凝,王首辅眉头紧锁。
亦有其他官员提及先彻查刘勉贪墨,都被“公主僭越国法在先”的声浪盖过。
沈清砚重伤、新政推行、数万灾民……这些沉重的字眼,在法度纲常的滔天巨浪面前,仿佛成了无足轻重的泡沫。
似乎他们根本不在乎这个。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殿外传来一声尖细的通禀:“启禀太子殿下,玉贵妃娘娘有请罪折子呈上!”
殿内喧嚣为之一滞。
所有目光,齐刷刷投向高公公亲自捧入的明黄奏匣。
太子微微抬手:“念。”
高公公展开奏折,那属于玉贵妃的清越嗓音仿佛透过纸背传来:
“臣妾玉氏,诚惶诚恐,伏乞天听。臣妾教女无方,罪责深重。明珠年幼,生性刚烈散漫,不识天家威仪之重,不明庙堂法度之森严。明州之行,刘勉言语冲撞,行止失礼,明珠一时激愤难抑,失手将其误杀,此乃臣妾身为母妃,未能严加管束导其心性之过也。”
殿内落针可闻。
一句“失手”,将一场血溅府衙的雷霆斩杀,轻飘飘地化作了管教无方的冲动。
不少官员神色微妙,雍王更是眯起了眼。
玉贵妃,纵横深宫十余年,盛宠不断,不愧为玉贵妃,好手段。
“其后,明珠目睹明州城外饿殍枕藉,灾民易子而食之惨状,恻隐之心难抑,遂将查抄逆产之部分,暂作赈济安民之用,未及禀明圣意,擅作主张,此举虽出赤子之心,然终属僭越之举,亦是臣妾未能及早教导其恪守本分之责。”
“明珠之过,实乃臣妾之过。臣妾愧对陛下隆恩,愧对祖宗法度。为彰天家律己之严,以儆效尤,臣妾自请削去贵妃之位,携明珠前往京郊慈恩寺清修祈福,闭门思过,严加管教,以赎其愆,以正视听。”
字字句句,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这,这,皇帝虽然卧病在床不能亲政,但总有好的那天,太子监国群臣辅佐之下,逼得妃子自请削位,携女清修。
方才还咄咄逼人的朝臣们,此刻竟陷入了难堪的沉默。继续穷追猛打?那便是逼死贵妃,苛待皇女,在道义上瞬间落入万丈深渊,连雍王派系的人,也一时语塞,脸色铁青。
更遑论玉贵妃乃太子庶母。
身为人子,身为人兄,不孝不友,竟如此行径,天下必然非议。
这个请罪折子一出,太子苍白的脸又被气红了几分,看看,这下如何收场,赖众君辅佐,他这太子马上要让全天下耻笑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即将凝固之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带着异域的口音,在殿门口响起:“泱泱南朝,煌煌天威,本王今日,算是开了眼界!”
众人惊愕回头。
只见北朔王子拓跋弘,一身玄色劲装,昂然而立,俊美深邃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他无视了宫廷礼仪,大步踏入殿中,目光扫过满朝文武。
“本王亲见饿殍遍地,更见那明州知州刘勉,府库粮米堆积如山,城外百姓却啃食树皮草根,公主殿下心系黎庶,除暴安良,斩此国之蠹虫,开仓赈济活民无数,此等义举,在你们口中,竟成了动摇国本?竟逼得一位母亲自请削去尊位,携女清修以谢罪?”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似有怒气:“明珠,乃本王即将迎娶的王妃。她之荣辱,便是我北朔之荣辱。”
“尔等南朝君臣,如此偏袒贪墨酷吏,如此苛责一位救民于水火的公主,如此逼迫一位爱女心切的母亲,此等法度纲常,本王闻所未闻。”
最后,他的声音带着隐隐威胁之意:“若这便是南朝立国之基,那本王倒要问问,我北朔与南朝所结盟约之基石,究竟是仁义廉耻,还是这般颠倒黑白?”
“拓跋王子此言差矣。”潘威出列道,“公主殿下所为,虽有处置失当之处,然其心可悯,其情可原,我朝自有国法在此,定会秉公处理,你大可放心,料想诸公也是如此认为。”
另一位素有声望的老臣也出言附和,“事有轻重缓急,刘勉之罪当究,公主救民之举亦不可全然抹杀。”
有了两人的发言,殿内风向悄然转变,事情已然到了这个地步,再追究已无益了。
一直沉默的王首辅,此时缓缓出列,向太子躬身,声音沉稳:“太子殿下,老臣以为,当务之急,需明辨是非安定内外。”
他目光扫过众人,条理清晰:“其一,刘勉贪墨赈粮,其罪当诛,家产抄没,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