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网约车流行,来接门冬的司机驾驶的车不是张扬的跑车,也不固定用一辆车,且相对一般大学的学生,家境殷实的美院学生不在少数,因而门冬被接走时,并不引人注目。
门爸爸对门冬这门“差事”并无起疑。门冬成年后,门爸爸便不会再去追问门冬自己“打工”赚的钱,只说门冬可以随意支配它。杜承毅给门冬开了张卡,吩咐人在每个月的固定时间往里打钱,只不过,门冬至今未查看过那张卡的余额,也没有从里头取出过一分钱。
对门冬来说,班里恰好有一位他的高中校友这件事,让他难得地高兴起来。门冬高中时和这位校友碰过几面,虽然那时双方不是好友关系,但互相叫得出名字。
有缺陷的人是忌讳别人给予带有可怜意味的帮助的。门冬的右腿有些跛,却也远没到不能用它的地步。不少人会就此处处照顾门冬,反而每每提醒门冬,他与别人的不同。虽然门冬现下不是开朗热情会与人攀谈的性子,但这位高中同学相当自来熟,他屡屡来找门冬聊天,他知道门冬的生理缺陷,既没有用异样目光看门冬,也没有刻意地顾及门冬的腿,这让门冬感到自在。两人自然很快熟络起来。
周五,上完下午的最后一堂课,他们肩并肩一齐走出校门。他们往常都会去学校附近的胡同里打包晚餐回宿舍吃。这会儿他们一边往外走,一边讨论今天新学的内容和教课老师的姿态。
“冬儿,你看,”赵良一边忍俊不禁,一边模仿专业课老师的神态,“这位同学,你站起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门冬昨晚没睡好,今天上课时实在禁不住,打了瞌睡,结果被专业课老师当堂点名批评。他腿脚不便,罚站时便更是羞愧难当。现下见赵良这样声情并茂地揶揄,门冬感到不好意思,又有些想笑。他臊着脸,作势要打赵良:“赵良你再说!”
赵良夸张地往旁躲,边躲边喊,用开玩笑的语气嘲讽门冬:“救命啊!瘦柴棍打人了,我好怕啊!”
门冬又被他气笑:“你才是瘦柴棍!”
两人打闹着往步行街走,正拐出校门口一侧的道路时,门冬的眼角突然扫见停在只离他们十步之遥的马路边的黑色轿车。
轿车并不是流线型的跑车,若不了解其所属系列,不懂行的人顶多能看出这车还算中高端品牌。赵良家境小康,平日爱看些汽车杂志,当即指着车示意门冬去看,一回头,却见门冬停下脚步,目光早就定在了那辆轿车的车牌号上。
刘守宗提前告知了杜承毅门冬今天的课程时间。下午谈妥一批俄罗斯的石油交易后,杜承毅吩咐司机去车库换了辆不显眼的车,而后便来到门冬的学校。
司机将车停在门冬就读的美院门口一侧的路边。刘守宗本打算直接打电话叫门冬出来,抬眼便见门冬的身影出现在了校门口。他收了手机,从后视镜里看见杜承毅的目光早就落在了从校门口出来的那两人身上。
挨着门冬,和门冬一块儿走的,是一个身高比门冬稍高些的同龄男生。那男生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逗得门冬一边笑,一边握着拳头作势挥了挥。男生假模假样地躲避,门冬便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背。
杜承毅看着门冬轻轻踮着右脚,和那男生并肩朝外走。门冬有血色的嘴唇开开合合,不时笑一下,直到他偏头看路上来往的车时,发现自己的车,他的步伐立时顿住,方才轻松笑着的脸蓦地变得僵硬。于是杜承毅看见,那个面对自己时惯有的表情,替代了自在臊恼的笑,重新出现在了门冬的脸上。
缓缓地,杜承毅那辆车朝站定在马路边的两人驶了过去。
车窗徐徐落下,一张面目刚硬,眉眼不怒自威的脸出现在两个刚成年的大学生面前。
杜承毅对门冬说:“我接你。”
“我操!!”赵良瞪大了眼睛,他没刻意降低音量,对门冬咋舌,“门冬你家里这么有钱啊?”
杜承毅没出声催,也没有反驳,只静静地看着门冬。赵良是门冬在大学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他想着自己又要对这个朋友说谎,声音跟蚊子嗡鸣似的小,脸也红了起来,说:“不是。是、是我一个叔叔。”
“你叔叔这么有钱,怎么你都没提到过啊?”赵良打量着轿车里的装饰品,啧啧赞叹,“冬儿,真是看不出来啊!”
门冬被赵良不加掩饰的大嗓门炸得心脏怦怦直跳。周围路过的学生投过来的目光让门冬如芒刺背,杜承毅沉默不语地注视更让门冬心慌意乱。他目光闪躲,连忙对赵良说“我叔叔催我了,今晚我可能不回寝,赵良你帮我跟我宿舍长说一声”,而后匆匆走到车的另一侧,拉开车门,上了车。
门冬上车后,车厢里无一人说话。
杜承毅坐在车后座的另一侧,坐在副驾驶上的小刘察出杜承毅的情绪,给他递了根烟。杜承毅按下身侧的车窗,鼻腔里闷出的烟沉默地搅着傍晚的风,往外头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