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野利还在轮回镜中挣扎。
山民都说,后山那个盖道长,是个十足的疯子。
但在药物间隙带来的短暂清醒,或是深沉的痛苦足以暂时压制药力时,他会扑向道观角落里堆积如山的、沾满灰尘的竹简和帛书。那些是他费尽心机搜集来的,关于阴阳五行、占星卜筮、轮回转世、奇门遁甲的典籍。
他曾经在丝路上徒劳追寻了她一世,可是……一定是她不想再看到他,所以再未出现。
这个念头像毒藤一样缠绕着他第四世的心智。前两世的强取豪夺,每一次相遇,对她而言都是灾难。
他翻阅那些晦涩艰深的古籍,指甲缝里塞满了陈年的墨迹和丹炉的灰烬。他不再执着于找到她,而是疯狂地想要找到轮回的答案。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总是我?为什么总是她?”
“这纠缠的孽缘,如何斩断?”
“她……是不是也在承受这种轮回的折磨?像我一样,记得那些痛苦?”想到这个可能,盖蓬会痛苦地蜷缩起来,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这份迟来的、跨越数世的共情,比五石散的毒性更让他痛彻心扉。
他不想再与她结缘了。不是不爱,而是不敢,是赎罪般的退避。他怕自己再次成为她命中的劫数,怕那悲剧的轮回再次上演。
在疯狂的间隙,在清醒的痛苦中,盖蓬找到了一个扭曲的、寄托希望的方式。
那就是尝试用方术让这乱世太平一些,让她能活得快乐一些。
他不再炼制追求个人长生的丹药,转而试图推演天机,妄图用符箓、阵法甚至那危险的五石散作为媒介,去“调和阴阳”、“平息兵戈”。
他在破败的道观墙壁上画满无人能懂的符咒;在月圆之夜对着星图癫狂地起舞,祈求“荧惑守心”的凶兆退散;将掺了微量五石散的“平安符”偷偷塞给偶尔上山砍柴、面黄肌瘦的山民,喃喃道:“拿着避兵灾……活下去……要快乐……”
这些行为在旁人看来,无疑是疯子的呓语和徒劳。乱世依旧,烽火连天,百姓流离失所。一个山中疯道士的癫狂方术,如何能撼动历史的巨轮?
但盖蓬不管。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为她能做的一点事了。用他这具被丹药侵蚀的残躯,用他这缕在轮回中早已疲惫不堪、却因她而始终无法彻底湮灭的灵魂,去进行一场注定失败的、蚍蜉撼树般的祈祷。
为那个不知身在何方、是否安好的灵魂,祈求一个他永远无法给予、也永远无法亲眼见证的,太平与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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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虽然不知为何,但这不是荔娅想要的。
荔娅以为她的父亲懦弱、自私、可恶。怎么可能为了她的母亲疯癫至此?
“够了?伯蒲和樊娀看过了,那是以后的事情。这个轮回的进度才刚刚过半,你的父母,一共存在八世轮回。”子飞懒洋洋靠在一边。自从恨海的工作被新神有效分担,她的精神也慢慢好了起来,甚至有空在恨海种花。
“谁说我允许这个疯道士不再受这一世的折磨了。我是说……下一世,我给他们……平等一点的身份,让他们再次相遇。”荔娅无法理清纷乱的思绪,只是保持那幅刻薄的模样,开始盘算下一世的惩罚。
也该轮到她的母亲受罚了。
如果是平等一点的身份……
“荔娅,你该休息了。”子飞没有过多评价盖蓬又或是什么,只是拉着荔娅去看她的杰作,“看,已经过了这么久时间了,够我种一整片花海了。”
远处,伯蒲和束荷正在采花。伯蒲已经成了一个行走的花坛,但束荷还在冷着脸往伯蒲头上、身上插花。
荔娅沉默了一下。确实已经过了很久时间了,当年的小神明也长高了。
“今天是转轮节,该去看烟花。”子飞拉起荔娅的手,往文书殿外飞去。其他同僚早就加入节庆中了,子飞不想让荔娅落单,默默等了很久。
“不带他们?”荔娅望了望脚下的束荷伯蒲。伯蒲长发一撩,对着束荷展示他自以为最帅气的笑容。束荷微微一笑。
“他们在花海约会,我们插什么手?他们想去的时候会去的。”子飞像是已经习以为常。
众神齐聚,庆祝轮回开始的日子。
转轮节的恨海浸在琉璃般的光晕里。荔娅仰头看得入神。
夜幕低垂,一簇簇神火升腾,骤然炸开,化作漫天星辰般璀璨的烟火。金莲绽放、瑞兽奔腾、星河垂落……流光溢彩,映照着下方欢笑晏晏的众神。荔娅仰着头,绿眸被那绚烂的光影完全占据。那些堆积如山的文书、那些沉甸甸的恨意、那些关于惩戒与轮回的执念,在此刻奇异地烟消云散,只剩下纯粹的、被美景攫取的震撼。
属于神明的长夜,才刚刚开始。
子飞温柔的目光扫过这片她努力撑起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