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士的官帽滚落在地,露出夹杂着银丝的鬓角。他躺在地上,望着惊惶失措的她,脸上竟奇异地没有太多痛苦,反而是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鲜血从他胸口的箭伤处汩汩涌出,染红了身下的金砖。
还好,他已经为她铺好了所有后路。
他安排好的心腹,敬仰他的忠义和救命之恩,会在他死后,等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动声色地、持续地关照她,确保她在这夺嫡风暴后,远离漩涡中心,余生安稳无虞。
她不会有事了。
可是为什么……明明他那么努力地不再与她相见,明明这是她今生第一次遇到他……
她还是哭了。
她的眼泪,还是像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他染血的衣襟上,晕开更深的痕迹。
“别哭……”他试图抬手擦她的泪,就像李玄黓做过的那样,可指尖只够到一缕风,“我……”
血沫堵住了最后几个字。巨大的疲惫和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虚弱。
她肯定和过去一样没有任何前世的记忆,不然她会恨不得我立刻死去。姬台不会为乌野利流泪。卫矢不会为魏弦流泪。
即便不是我,她也一样会为无辜枉死之人,为救命恩人流泪。她就是这样的人。
后来,新帝登基,大赦后宫。一位不起眼的苏太嫔,在尘埃落定后,平静地向新帝请旨,离宫出家。
京郊,白云观。香火清淡,钟声悠远。
苏太嫔带着几位同样无家可归、自愿随她修行的宫女,在此青灯古卷,了却余生。
观中藏经阁的最深处,放着她毕生心血编撰的一部书稿——《渌水诗笺》。书稿字迹清隽,注解精辟,不掺杂任何臆测情爱,只专注于诗句本身的意境、情怀与时代烙印。
翻开扉页,是一行力透纸背的题字。那仿佛是她对那个被误解的诗人、也是对自己这一生的无声宣言:
山河万里皆入句,何必痴缠儿女情。
雪落无声,覆盖了宫墙,也覆盖了白云观的青瓦。山风拂过书页,如同一声跨越了无数轮回、最终归于寂静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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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娅差点忘了红线的存在。
她沉浸在设置命运、观察因果的宏大游戏里,看着父亲在每一世挣扎、忏悔、试图以各种方式“赎罪”,看着母亲在每一世绽放又凋零,重复着坚韧与悲怆。
她忘了,大学士再怎么努力不去见,他们也一定会相见。
还是这样的方式。
深宫冬至,冷箭穿心。
他以最猝不及防、最惨烈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然后在她眼前死去。没有相认,没有温情,只有喷溅的鲜血和为“陌生人”而流的泪。
她看着大学士倒下时那解脱般的眼神,看着苏嫔脸上那温热的血和冰冷的泪。李玄黓在崖边以命相护,大学士在宫宴以身相代……这些牺牲,无疑十分感动人心。
但是。
李玄黓和大学士偿的命,真的能赎千年的罪吗?
答案,在她心中清晰无比: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