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广袖一挥,殿内闪过一圈幻彩流光,风铃之下现出一座横放的白玉窄榻,榻上躺着一个身着雪白衣袍的清俊男子。那人的面容异常苍白,剑眉羽睫都在那种苍白的衬托下显得漆黑如墨,一双薄唇仍是暗红的,整体看起来称得上如诗如画。敖寸心在榻边坐了,亲昵地拉住他的手。“今日,不,应该说今年,我应邀上天参加了王母娘娘的回天大宴,原本以为这种不甚光荣的下凡经历不会再办大宴了呢。众仙大约也没料到我真的会去,见了我都很惊讶。我知道他们想说什么,也知道他们看到我的红裙之后都会把要说的话咽回去。”头顶高悬的风铃无端轻摇了几下,发出玉石碰撞的温润响声,仿佛散出安抚人心的力量。海底无风,敖寸心一向把此类怪异现象视为他的回应,闻之温柔一哂。“婵妹没有去,听说她本来在受邀之列的。嗐,我常说要带她来见见你,她却总也不肯。我心里明白她为何不肯,所以从来不曾强劝过。你一定很想她,下次我再去华山的时候,让她亲手折一枝桃花送你好了。”或许敖寸心想象到了把灿烂桃花放在他俊颜之侧的美丽画面,唇畔牵起一点点期盼的笑意,让死寂的表情有了些微正常的神采。“婵妹选择回避所有的热闹喧嚣,可我却不能避世不出啊。”她语调转低,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红裙衬着他手上苍白的肤色,美得刺目惊心。他的手依旧温软如生,指腹上的薄茧与从前一样,铭刻着此人生前叱咤杀伐的痕迹。“只要人们看到我,就不会忘了你……或许是这样吧。我希望百年、千年、万年之后,世人还能记得你的名字——二郎显圣真君,杨戬。”古旧的风铃又叮叮当当轻响起来,在宁静的水晶宫殿里低调独奏,唯有白玉榻上长眠之人依然一语不发。十年,他已经有整整十年没有同她说过一句话,往后余生里还有多少个这样的十年?敖寸心不知道。杨戬身怀九转元功,原本魂魄不散,可分魂术乃是从命脉内部摧毁道基,将九转元功给生生破了。最苦是离愁,最远是阴阳。敖寸心根本不敢睡觉,因为一入梦就会遇见他,就像约好了每晚在梦里相见。最可怕还不是这个,而是她在梦里都忘不了他已经死了。她茫然——他到底死了吗?只要一心存怀疑,就会想起灵鹫山上的最后一眼。当时的他一定痛极了,却还在安慰她不要怕。……“别怕,都会好起来的……”……这话什么意思?让她习惯没有他吗?她只要试着去体会他当时的心情,心里就绞得天翻地覆。“你究竟是尝到了活着的苦,还是活着的甜,以至于要将‘死’的资格从我命里夺去,撇下我一个人活在这滚滚红尘里?”这样的话敖寸心在心里颠三倒四地不知质问了他多少遍。她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脸颊旁,阖目莞尔,颤声低喃:“我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你给我的爱所铺就,所以我一分一秒也不舍得浪费。可是我好累啊,我再精彩,也活不出你的那一份,所以求求你,回来吧……”嘀嗒——一滴晶莹的液体在水晶地砖上溅成一群小小的水滴,与屋顶悬挂的风铃遥遥相视。“魂灭不能复生”这句话敖寸心听了整整十年了,人们把它当做一句劝慰,可在敖寸心听来,这六个字里却妖冶般暗涌着某些近乎疯狂的希冀。魂灭真的不能复生吗?不切实际的希冀将她扭拗碾压,折磨殆殒。正如多年来杨婵不敢踏足西海,敖寸心也再不敢回到杨府。只要她不回去,就好像他还活着,就好像一切如常。他兴许正在书房读书,兴许正在院中练武,兴许正在厅堂与人议事。只要她不回去,便可以相信杨府里还有另一个敖寸心与另一个杨戬,过着她所不能过的日子。清脆的敲门声打破了水晶殿宇的寂静,好半天敖寸心才将目光从杨戬身上扯下来,跳下白玉榻去开门。一拉开门,夜明珠的光芒照在她茫然的脸上。“寸心,三圣母在前殿等候多时了,你赶快准备一下,我再替你陪一会儿客。”敖摩昂瞥了一眼敖寸心的艳红衣裙,没有再加紧催,自行去了。“婵妹?”真是稀客。说起来,敖寸心已许久没有见过她了,甚至记不清上次相见是何年何月。两个伤心人彼此见了,唯有加倍痛苦而已。她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衣服,叫上阿蓖匆匆赶回灵台殿换了一身崭新的缃黄衫。她自己胡闹不肯认命,偏要穿红戴绿地给老天爷看,却不好把这份疯魔的偏执教婵妹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