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于是喜欢上了纸张受热后,生出焦黑,迅速蜷起的画面。就像这些年被炙烤的她自己。不同的是,火舌在白纸身上退潮后,还会留下玫瑰花苞形状的橘色轮廓。仿佛焦灰中,也能开出枯萎的花朵来。而她,却没有本事再开花了。到她这个年纪,既没能转型成功,也没能跻身资本。——只能成为焦灰本身。黎蔓婷很快意识到,於星夜是真的对自己刚刚查到的那些信息一无所知。她轻笑一声,姣美的眼睫低垂,仿佛对悄然攀附的细纹,做出最低眉顺眼的抵抗。“我是真的恨你,恨你们於家人。”“原本也只是恨而已,我还没有无聊到想要你过得不好的地步。”“可是凭什么,凭什么我依旧爬不出来,我越来越爬不出来”“你是我的女儿,你以为你的运气又能好到哪里去呢?”“你以为你找了个多好的男朋友,是吗?家世显赫,连你一个於家的人都能拉得动,是不是?——起码周瑾城就是这样以为的,他以为他们两边争起来打起来,他混进去打个转身就能捞到肉吃”“可是我告诉你,我没有的命,你也不见得能有。”她的语气里甚至掺上了假惺惺的怜悯,连她自己都快分不清。“你的那个男朋友,小小年纪就害死自己的爸妈,他哥哥也心里有病,你以为这——”“————”通话毫无预兆,戛然而止。於星夜终于失去了耐心。挂断了电话。周遭陷入一片空寂,荒芜到不真实。她忽然想起什么时候,误入过一个类似的梦境,也是这般荒芜空寂,除了满是转角的街头,就是满眼不散的浓雾。她不知道自己就这样呆立了多长时间,一直到她开始思考,上一次被困在那条弥漫浓雾的长街,是如何醒过来的呢?——太空了,她现在也好想要醒过来了。依稀记得,是沉稳有力一双手,将仓皇颤抖的她,一把拉了出来。然后还会有关切的眼神,还会有温厚的嗓音,问她是不是做噩梦了。她低头想要去找,却只看见那块小小的电子屏幕上,连接着高频信号的电容耦合成的一句话——「我可以现在去找你吗?」依旧只到这里,就打止了。复又抬起头,高楼窗宇里,远处的灯火因为距离的原因,总是只能剩下黯淡。盯着看久了,越发对这股黯淡感到不满足。仿佛一瞬间竟也生出心思,想要跃进那片灯火中去,好离它们近些。直至指尖触上那面落地玻璃,於星夜才忽然惊醒似的回过神来。她拔腿就门外走去,没开灯的酒店房间里,行李箱被疾行的膝盖撞倒,擦着床旗摔落在羊绒地毯上,连喊疼的声音都被剥夺。回到大堂,水晶灯仍旧保持入夜仪式之后的暗度,为宾客们的衣香鬓影做足万全准备。路过礼宾台,里面的小哥还是刚刚端气泡水给她却被拒绝的那一位。这次又殷勤地问,需不需要帮忙叫车。这一次於星夜没有拒绝,更没忘了付小费。她翻开手机,找出那个不算熟悉的地址。几个月前,她还来过这里,吃过一顿现在想来已经没什么意义的午餐。不过五六个街区的距离,索性这个点倒是不堵车了。看见那家没什么好感的法式餐厅门前,那一方玫瑰花圃的时候,於星夜就请司机停了车。凭印象,她大概知道斜过马路对面,就是卡尔的律所。她没有自己寻上去,而是站在花圃一侧,抬头数着斜对面的楼里,亮着灯的一扇扇窗户。“我现在在你律所楼下,你有空下来一趟吗?”也许是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又也许是需要正式会客的时间已经过去,卡尔下来的时候没穿外套,衬衣的领口也敞开着,甚至没问於星夜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上去说?”她摇摇头,“我就是顺路过来问你一个问题,问完我就得走了。”“上次你说查过瑞德,究竟查到什么了?可以花两分钟时间给我简单讲讲吗?”卡尔的讲述确实很简短。但也足够让她震撼。卡尔最后叹了一口气,说:“走吧,我派车送你。”送她上了车,卡尔也没有下班,转身又回了律所。又是狭窄昏暗的汽车后座,这一回,於星夜没有再把头靠在车窗玻璃上打盹。而是直着腰,挺起背,仓惶却执拗地,盯着窗外的每一寸街景,细细地看。像在透过这样的姿势,体会着什么人的滋味。窗外的街灯一盏一盏向后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