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宠物医生,医术与话术并列第一,你不仅得学会怎么救命、怎么治病、怎么扶伤,更得学会怎么和宠物主人周旋,怎么和宠主打交道,怎么安抚他们的情绪,怎么从他们手里哄来更多的钱——
“没办法,赚不到钱我们还活不活啦?”院长是这么说的。
院长是个很精明节约的中年女人,她总是能哄着宠物主人心甘情愿掏一大笔钱出来,又总是能从医院里犄角旮旯的小细节里省出一笔笔钱。
院长丈夫则大方得多,他从不可以节省,也不会半哄半骗从顾客手里拿钱,比起院长的精明,他更像个踏踏实实的打工人。
可是很矛盾的是,有一天早晨到医院,不知是谁扔了一只残疾小猫在店门口,院长气得要命,一边骂骂咧咧“赔钱货”,却又一边把小猫带进医院治疗。
反而是一向大方随和的院长丈夫,满脸无所谓笑呵呵地摆手说着:“你把它扔远点儿别管嘛。”
院长恶狠狠地瞪他:“你这是造孽!”
最后那只小猫还是被救活了。
是林羽翼一天天的,用着即将过期或者已经过期的药物,还有经销商送来的廉价猫粮和罐头,把它给喂活了。
这是林羽翼在兽医院里,亲手救活的第一个小生命,在这期间她学到了很多,可是她却高兴不起来。因为这些天里,她遇见的死亡,要比“活下来”的奇迹多得多。
因为心脏病,抽搐着死在她怀里的银色大猫。被主人要求安乐死,哭喊惨叫着死在她针管之下的哈巴狗。无力吐着唾沫睁着眼,自然老死在她面前的大松狮。
死亡带来的冲击力,比任何一次“生还的奇迹”还要大。
至少对林羽翼来说是如此。
平心而论,其实宠物医院工作强度并不高,一天最多接诊四五只宠物。林羽翼每天一早到医院,只需要稍稍打扫好卫生,便可以有大把的空余时间,拿来休息,或是看书学习。
院长虽然已经接近中年,却依旧有着一颗热爱学习的心,医院角落里堆满了各类专业书籍、打印好的期刊论文。有空的时候,她会领着林羽翼一起学习,让林羽翼教她英语,她甚至会上网,用电脑学习“大牛”们录制的网络课程。
在医院里能学到的东西很多,林羽翼实习一两个月,收获比在学校里纸上谈兵两三年都要多。后来院长忙碌起来,她甚至能独立看诊。
晚上下班回到师涟家里,林羽翼抓紧睡前的两三个小时,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地码着字。
每周放假的那一天,林羽翼便好好地补个觉,一觉睡到大中午,下午陪着孙阿姨看店、算账,晚上一块儿去广都街上闲逛。
按理说,这样的生活很规律、很充实。
可是不知什么时候起,林羽翼开始觉得疲惫,开始抗拒去医院上班的日子。
她害怕。
她不想再看见一条条鲜活生命在自己眼前逝去,不想费尽心思去哄着宠物主人,不想与他们虚与委蛇地交谈,也不想再看见他们脸上或是愤怒或是寒心的神色。
不仅是白天,就连林羽翼夜晚的梦境,都被医院里的一幕幕侵蚀。她一闭眼,脑海里便浮现出白天经历的生离死别、歇斯底里。
短短三个月时间,林羽翼便感觉自己从内到外都被掏空了。
上班、码字、睡觉,一天天地重复着,她觉得自己内心只剩下一片难以言明的虚无。这种虚无感和以前任何时候都不一样,和她以前在学校里拼命努力学习、兼职过后的充实感不一样,和备考雅思时的痛苦也不一样,以前再辛苦再劳累她都能撑过来,现在她却觉得自己连灵魂都被掏空。
每周放假的那天,林羽翼和孙阿姨走在广都街头,她抬头看着那一栋栋早已看腻了的熟悉建筑,看着街边来来往往的人群,看着明亮夜空里时隐时现的月亮,只觉得无趣极了,仿佛世界永远都是这个样,没有一丝变化。
她觉得自己被困在了一成不变的小小世界里。
三个月实习结束,当院长询问她要不要转正时,林羽翼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院长给她开的转正条件并不差,一个月基础工资两千四,加上餐补和社保,共三千五百元,再算上提成,一个月说不定能有五千元,对于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来说,这已经是非常、非常丰厚的报酬了。
但林羽翼依旧不愿意。
大四,二十一岁的年纪,林羽翼终于能够明白两三年前,师涟告诉她“不喜欢学医,所以转专业”时的心态了。
十八九岁的林羽翼不懂,她觉得当医生有啥不好?工作稳定,工资不低,前途一片光明,有啥不好呢?可现在,她宁愿自己在家一天到晚码字十六个小时,勉强挣个三千来元,也不愿意朝九晚八在兽医院一个月挣四五千元。
“林羽翼,你不多考虑考虑吗?”院长听见林羽翼说不想干了,十分诧异地皱起眉,“你怎么想的?你要回学校考研吗?”
实习前,林羽翼的确抱着“要是不喜欢工作,就回去考研”的想法,然而实习三个月后,她发现自己虽然不喜欢作为宠物医生而工作,却更不愿意回学校继续读书。
因为出国的事儿,林羽翼本就对继续读书这个选项有了抵触的情绪,紧接着,实习的这三个月里,她每月实习工资和码字赚的钱加起来,一个月已经能有三千多元,多的时候逼近四千。这种金钱带来的自由感觉,是读书时从未有过的。
林羽翼想的很清楚很透彻,对现在的她而言,读研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毕业后能够找个好工作,赚大钱。可是如果不读研,她就已经能赚到还不错的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