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进到休息室又站到他后面的——事实上,这实在是太过突然,以至于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心跳已经蹿到了发疯的速度,猛烈扯动着脉搏——他甚至可以从自己的耳朵里听到。他觉得自己看上去一定是惊吓过度了,而这毋庸置疑会被马尔福光速解读为戒备或是某种至少此刻并不存在的攻击。
然而令哈利感到意外、甚至是错愕的是,对面的男孩不但没有摆出预料中一定会有的臭脸,也没有扯出得逞的假笑,而是就那样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紧接着,像是最平常的事那样,他伸出右手,把笔递给了哈利。
哈利觉得自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必然在原地愣怔了足够长的时间,因为身旁某个学生很快不耐烦地喊了一句。那支圆珠笔放在德拉科手心里就像是一把尖锐的小刀,以至于让接的人踌躇了很久才胆敢碰它——并在拿起它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碰到另一个人的掌心纹路。
哈利没有说谢谢。这一反他向来的,习惯,他却觉得自己能够握稳笔转过身去写字都是万幸的,更别提再发出什么声音、对此做出什么评价。
耳边轰鸣着,心跳快得令人眩晕。他伸手去翻名录的页面,试图看清自己的名字究竟在哪,一页又一页——胡乱地寻找,却怎么也无法成功……
“第四页。”
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哈利即刻又把头转了回去——这回是明显震惊地望向说话的人了。德拉科接到他的目光,像是被什么东西推了一把,往后退了半步,转身,大步走向门外。
“嘿!你还签不签了!”
旁边高年级学生的声音里已经带了怒气。哈利道了一声歉,再看回签到名录时发现自己的右手正在纸张上轻微地颤抖。他用另一只手把页面向前翻,直到翻到第四页。
表格一半之下的位置,印着他自己的名字。
「harrypotter」
停顿之间,右手仿佛独立的机械手臂,握着笔在右侧的空格里打了个勾。哈利盯着与自己紧密关联的那十一个字母,胸中某种发烫的东西迅速膨胀,几乎要将他的呼吸切断——
“第十七页。”
北方大地极冷之冬——冰罅里那个冰凉而低沉的声音与春末阴云天的光影倏然重合。有一瞬间,那个人似乎就站在自己身旁。
右手的颤抖越来越不受控制。哈利索性扔掉圆珠笔,往休息室门口的方向追去,那里的门大开着,风就从开阔的草坪上吹来。他抓住门框,刹住步伐——向尽可能远的地方眺望。
德拉科已经不见了。
看过无数次的背影、独一无二的语调——
都不见了。
门外只有一棵快要落光了的樱树。哈利站在门边,扶着门框,眼睛一直望着德拉科离去的方向。
垂败的樱瓣被风卷起,吹向校园四处。
“哈利?”身后,罗恩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的脸很快出现在哈利的视线内,眉头皱得紧紧的。“我刚才看见马尔福——他又干什么了?”他把头伸过来端详哈利的神色,“他跟你说什么了?我发誓,那个金毛混蛋——”
“什么都没说。”哈利不愿让他继续。
他一直纹丝不动着,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什么都没说。”良久,他又重复一遍,声音很轻很轻,仿佛是对自己的低语。
……
第四页,表格一半之下的地方。
德拉科从来都知道哈利名字所在的位置。不仅如此,他还知道哈利八年级在去看《狮子王》音乐剧的海报上签了字——九年级时原本报名参加了运动会的八百米赛跑,后来又换成了一千米接力。只要有表格列出学生的名字,德拉科总能一眼发现“哈利·波特”在哪里。潘西曾经瘪着嘴说他这样像极了暗恋学生会主席的小女生,而十四岁的德拉科只是忽视了她的评语,在某个黑头发的格兰芬多从面前经过时愤愤地跟上去,试图从他乱糟糟的头发、从来系不好的领带或者鞋子、衣摆、书包上找出可以拿来取笑的东西。
他知道关于哈利所有的事——只要不是需要他或者他的朋友亲口说出来的那些。他知道哈利会在什么课上迟到,知道说什么样的话会将他激怒,而激怒他,再展开一场相互的羞辱,是他们唯一的交流方式。韦斯莱和格兰杰——这两个选项最初十分有效,只要轻轻骂几句就能获得十秒钟的注意力。然而后来这渐渐不太管用了,从不失手的关键词于是就变成了“小天狼星·布莱克”。
夜晚十一点,德拉科站在化学主管的办公室门前,抬手敲了四下。
他从不理解哈利为什么会那样在意小天狼星——那是他无法从公告板表格上得到的信息之一。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在意。
如果注定要失去,那么他又有什么理由珍惜?如果连失去的前提都未曾拥有,那么他所紧抓的、所感受到的一切是不是终归都是一个笑话?
他已经不想再笑自己了。
他已经花了过去数月干全了这件事,现在只愿自己感受到的能够再少一点……再少一点……
但他显然又在今天干了件可笑的事。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做。
“咔嗒”一声,门被缓缓打开了。
德拉科只抬眼看了斯内普一秒,就低下了头,在后者拉开更多的门缝后,一声不吭地走了进去。
化学办公室内的木架子在两侧排排伫立着,上面弯曲或臌胀的玻璃瓶子像是抽干了血的透明躯壳,在灰尘和黑暗中发不出一点呼吸的声响。斯内普放下窗帘遮住月光,拧开办公桌上的台灯,然后拿起放在灯下的一把银色小钥匙,向德拉科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