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无极脚步一顿,在大魔领地中挖出的湖边稍停。
风吹过长堤,也让两人的衣袂在风中飘扬。殷无极放开轮椅,向前两步,站在波光骀荡的湖前,只见风吹乱细柳,乱花落入水中,颇有些无人野趣。
在城中圈地修湖,又引这样多的水来此,仿照仙门的建筑大修园林,不知花了多少民脂民膏。殷无极虽然知晓,但并未填平它,反倒这几日都会前来湖边坐上一坐,聊解思乡之情。
“先生话说到这个份上,照理说,我不该强人所难。”殷无极看了一会静水流深的湖面,然后突然道,“但是,陆机,你甘于平凡吗?”
“……”陆机握紧了轮椅的扶手,不答。
“我亦是由仙入魔。当年,我经历的挫折与痛楚,并不亚于先生。”殷无极转身,阖目而笑,似乎想起了那笼罩他近百年的天劫阴影,那肋下作痛的灵骨,那些徘徊于癫狂与疯魔的过往,“我本该死在雷劫里,你知道,我是怎么活过来的吗?”
“愿闻其详。”史官怎么会对君王之才的过去没有好奇呢。
“有人教我,何为‘与天争命’。”殷无极唇边浮起一丝堪称桀骜的笑意,毫不畏惧地看向九天之上。今日晴空正好,他笑着伸出手,接住一片柳叶,“大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若是不去争,气运是不会平白降临的,你若不去抢,旁人只会扑上来,将你分食殆尽。”
“我们生而为人,走在这荆棘遍野的大道上,本就是九死一生。”
“若不去争,只做安全的事,那就只有‘九死’,无有‘一生’。”殷无极负手而立,看着那骄阳之光,笑道,“孤独又如何,悲愤又如何,逆境又如何?挡得住我吗?”
陆机看着玄袍大魔的背影,想起他经历的一切。
殷无极曾被困于九重山,差一点就身陨道消,为大魔们分食。
可他在那样的逆境之中,却是绝地反击,不惜引龙脉之力加身,忍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才得以归来的王者之姿,返回启明城。
可哪怕经历过这样穷凶极恶的残杀,鲜血淋漓的背叛,他却丝毫没有动摇当初解放全北渊魔奴的理想,那些被释放出来的前奴隶,皆是奉他为神明,甚至恨不得为他立生祠。
他的一生,皆在搏斗。与天斗,与人斗,与己斗。
整个五洲十三岛,没有谁比殷无极,更有资格说这样一番话。
“太史公曰,‘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
殷无极双臂展开,那宽广的玄袍长袖迎风猎猎,而他却逆着光,笑着转过身来,声音却朗朗。
“昔年,文王拘役,作《周易》;孔圣困厄,《春秋》书成;屈子被放逐,赋有《离骚》;左丘双目失明,厥有《国语》……”
“古今圣贤,有人幽于缧绁之中,而笔耕不辍;有人身残而志坚,却万古流芳!”
“古今帝王,又有谁不是境遇一再跌宕,熬过苦难与忧愤,终开一朝之盛世?”
陆机久久不言,眸中倒映着他桀骜恣意的笑,好似看着那屠龙的少年。
“上古时,少年嬴政曾质于赵。”
殷无极握住腰间剑,无涯剑出鞘,明晃晃的剑身朝向太阳,而他却大笑着,斜向一劈,竟是剑锋横扫,竟是将这湖面尽数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