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聚短,离别长。他们甚至不能一道离去,因为这里是东洲地界,不知何处有窥探的眼睛。
黑袍的大魔长发如泼墨般披散,脖颈上还有细微的红痕,余下的痕迹皆没入衣襟之间。
他本是倦懒地依靠在亭边栏杆上,神情餍足时,脸颊上还浮着细微的晕红,只是用舌尖舐过唇瓣,那极致的艳色,像是无声处的荼蘼,恣意绽开。
谢衍走到他身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漆眸中映着他的模样。
殷无极看着那幽静的竹林小道,那是他来时的路。
他在腰间别剑,戴上斗笠,渐渐走下亭台的台阶,身影孤直而挺拔。他凝望了一下面前清幽的小道,又侧头,看向谢衍,固执问道:“不留一下我么?”
谢衍亦然随他走到亭下,伸手执着一株伸长的柳枝,轻轻折下。
柳枝青碧,在风中摇晃,总是伤离别。
“此去北渊,山长水远,吾不能送你了。”谢衍执着柳枝,风摇晃着它柔软的枝条,也吹动他白衣的衣袂,“别崖,风云既变,战事将起,保重。”
谢衍侧头,看向那亭上的牌匾,忽的道:“折柳亭,此名应景。”
柳,留也。
亭,停也。
殷无极眼睫一颤,似乎也明了他的未尽之意。那是独属于他们的动人含蓄。
他双手平展,接过谢衍递过来的柳枝,然后轻轻执在手中。
他当年立下的儒门道基,为《诗经》。哪怕他如今已经入魔叛门,诗三百,依旧藏在了他骨血里,那是化不尽的情丝,诉不尽的思无邪。
黑袍大魔垂衣拢袖,手中执着一条青碧的杨柳,忽的淡声吟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殷无极又叹而笑,道:“昔日为赋新词,我在诗中咏征人,如今我亦是征人。北渊未平,天下未定,我不归家,只希望这归途中不要太坎坷。”
“归途无风亦无雪。”谢衍亦是拢袖肃立,神情柔和几分,声音放低,却如同一个含蓄的承诺,“若有风雨,我替你平。”
“今日得师尊一诺,弟子无憾。”殷无极明知无法实现,但他依旧喜欢听,好像是一些载满期望的情话。“若有幸能够真正归家,就让我待在您身边,一辈子也不走了。”
真正的归家,那定是他们卸下身上的一切担子的时候。遥遥无期。
“师尊,我要走了。”
“……保重。”
生死之交,半师半友。此为死生师友。
殷无极执着柳枝,再度向他行礼,而谢衍亦然以师友身份,向他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