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娘已经去了,江宜心想,原来他心底的思念早就没有了寄托。可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他的身上这样冰冷,为什么他的心里又火一样滚烫?为什么他还能感受得到?总该有人出来对他解释这一切。该有一个人来……即使陪陪他也好。
除了娘亲,世上还有谁在意他。
眼前青砖上投下一道阴影,头顶一个声音道:“你怎么回清河县来了。”
江宜木然,商恪在他身边坐下:“我以为你永远不愿再到这伤心地来。”
“你说什么?”江宜道。
商恪挨着他,好似他栖身的岩石。“十六年前我从东海回来,再到清河县找你,江家已成一片废墟。我打听到是一场大火葬送了你一家性命,你又消失不见,便知道是法言道人带走了你。也许是她从火海里救了你。”
江宜听到了,却没听懂:“不是这样的,是母亲让师父带我走。”
“那就是她带你走后,江家遭遇了大火。”
十六年前离家前的最后一瞥,穿越重重光阴终于来到他眼前——原来那日漫天的霞光,是江家燃起的大火。
“师父从来没有对我说过……”江宜喃喃。
商恪蓦地意识到,江宜原来竟不知道家人已经不在,这么多年来,他还以为清河县的家依然像从前一样!
法言道人究竟想做什么?商恪蹙眉。十六年前他在天涯尽头的小岛上找到江宜,那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这是一个父母双亡的可怜小孩儿,只是那时尽管心存怜悯,也只当是众生悲苦之一,又有何独特之处?现如今,则欲舍身而替之,却也做不到。
他本是无心之物,如何能代替江宜承受痛苦?
商恪紧紧握住江宜的手。
“我只想知道,”江宜的声音几乎听不见,“究竟发生了什么。”
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流溢出来,悄无声息,浸入身后的房屋。霎时间,店铺土崩瓦解,一座旧日的家宅重现人间,大门豁然洞开。
江宜梦游似的走进去,两个小孩儿打闹着跑过回廊,在他腿边撞了一下。姚槿握着汗巾,笑盈盈站在长廊尽头,江宜向她走去,光影俶然变幻,四季轮回,庭中槿树亭亭如盖,火红的花朵盛放,飘零间化作业火,转眼点燃整座宅院。
大火熊熊燃烧,到处是焦黑扭曲的身影,犹如一场活生生的炼狱。
“娘……阿娘……”
姚槿在江宜眼前被火焰吞没,他早知这是幻影,是对过往既成事实的再现。他对一切无能为力,只能生受这折磨,眼睁睁看着姚槿变成一抔焦土,当真肝肠寸断,好似再次经历了天雷殛顶的酷刑。
“阿娘……”江宜轻声唤道。
火光熄灭。宅院景物如故,四周空寂无声,犹如一个静谧的午后,家人们尚在休憩,尚是小孩儿的江宜偷偷从卧房里溜出来,到庭院中玩耍。槿花火红而热烈,树下有一张乘凉的席簟,小孩儿贪凉睡在席上。
正是午后好光景,江宜闭上眼睛,好似春光中沉沉睡去。他的身上不断涌现黑色斑点,继而连结成片,犹如黑洞一般将他吞噬。那黑色漫出他的身体,延伸到地面上,爬满墙壁,布满天空,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油坊的阶前,商恪怀中搂着昏迷过去的江宜,方才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敢确定。江宜好像被心魔所困,昏过去的前一刻,他两眼发直,似乎看见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