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将军渡里,遇见了垫江族长,顺手把她也带了过来。这时候,她应当已在垫江坊了。至于我,对那些打打杀杀的事实在不擅长,便来与谢大人交一交心。”
谢书玉摸索着茶杯,将冷透的茶水一口饮尽。
他与江宜见面不多,对其人印象却很深,觉得是个与自己在某方面相似的人,此时听见这句话,更是忍不住点头。
“这倒是,君子动口不动手,”谢书玉抬手拒绝江宜为他续茶,说道,“不过,你觉得搅了我的局,今天还能平安离开么?”
江宜好奇问:“你想怎么做呢?用你手下的兵,杀光所有垫江人?”
“我有个更简单的办法。”谢书玉说,他在茶几下摸了摸,抽出一把匕首,通体盘玩得莹润自然,是敲茶饼的茶刀。
江宜饶有兴趣,看谢书玉用茶刀指着自己。“这刀也能杀人?”
谢书玉摆摆刀尖,示意江宜起身,二人到得凭栏边,且看翻盆大雨中乱箭四射,倒下的不知是谁,白崖镇官军一轮飞射,箭雨没入里坊的屋脊下。
“死太多人了,江先生,”谢书玉以刀尖抵着江宜后心,“让那些逃犯停下来,束手就擒。”
江宜叹气:“杀我可没用,没人听我的。”
“那可未必,你们是同谋,”谢书玉道,“至少还有一人,他的行踪我很想知道,那位一直跟着你的少侠……世子殿下,现人在何处?”
狄飞白是个变数,谢书玉还记得他带着皇帝敕旨像一支箭一样洞穿了且兰府的雷雨之夜。不在局中,却身份贵重,谢书玉惦记着将他除掉。郢王世子杀不得,杀一个无名游侠却没什么大不了。
风雨乱入危楼,打得谢书玉睁不开眼睛,他模糊地感到江宜身影仿佛变淡了。
“不错……死了太多人……”江宜的声音在风号中微乎其微,“谢大人,你没有看见雨水的颜色么?……这是场黑雨,是那些往生者的秽气所化……数百年来这些浊鬼就生活在丽水之下,在你的脚下……”
谢书玉握刀的手变得冰凉,他低头,看见一种幽深的黑色蔓延至手腕……
白崖镇如在黑夜,飘风急雨中,望楼上高高地掉落一具人体。
不知是谁在混乱中大喊一句:“谢书玉死了!”
“谢书玉已死!”
“总管大人!”
官军大乱。车颂穿着官军甲胄,将装载弯月刀的板车推倒在坊门前,铁刀丁玲哐啷卸了一地。“谢书玉已死!”这句话犹如鼓舞人心的咒言,众人大吼着冲上前,抢夺弯刀,加入了混战。
望楼淹没于黑色的浓雾中,化为腐朽,轰然倒塌,压垮数楹民舍,一阵地动山摇。废墟中淌出血水,黑雨侵蚀了屋舍,淋在人身上,使之心中充满仇恨与愤怒,投身于永无止尽的厮杀。
官军与遗族,士兵与百姓,人与人,人与鬼,彼此杀戮,掀起卷天的黑风,商恪身化流光裹入风中,穿行过血腥的长街,秽雾如流水退去,显现出一具尸身。
这尸体衣着绛褐紫裳,腰上一枚玉质印信,乃是官员服饰。虽犹如被吸光了精气,只剩一层皮包骨,形容枯槁可怖,却仍能辨认出属于谢书玉的五官。
谢书玉的确死了。
商恪俯身,似乎想从尸体身上找到什么,手方一靠近,却有残余的秽气因畏惧他散发的剑意而逃逸出尸身表面,丝丝缕缕的黑雾像是爬虫一般。商恪看着这一幕,手僵停在半空,耳边的风声说道:“杀死他的是江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