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头,看见了春桃苍白的和纸一样的脸。
…
大理寺狱内,小沙弥缩在监房的角落里,监房内有些潮湿,地面上分不清是水迹还是血迹,腥臭味一阵一阵的涌来,他有些想吐,长久的未曾进食让他胃部传来一阵阵的疼痛,这是他小时候长期挨饿导致的。
他记得他爹把他送去剃头那天,摸着他的头发道:“当和尚好,当和尚日后就不会挨饿了,可以日日都能吃上脱栗饭了,不用再天天吃土了。”
他的亲娘就是吃土吃死的,他已经记不得他娘的脸了,只记得他娘死的时候硬邦邦胀鼓鼓的肚子,像有铁块一样,摸上去冰冰凉凉的。
然后他看见自己头顶的头发像黑夜的云彩一样,轻飘飘的,一片片的飘落到了黑漆漆的地上,师傅说他以后就叫云海了。
他正在想天上的云彩呢,他的法号也有云彩,这是不是说他和佛有缘?
他摸了摸头顶的戒疤,他记得那天是在半夜烧的,用枣泥点在他的头顶上,他闻见了枣泥的香味,忍不住舔了舔嘴巴,慧明师兄有些好笑,用指尖蘸了点给他尝了尝。
香头子点着头皮,留下了十二个黑点子。
然后,他们都叫他云海了。
后面便是每日劳作了,他负责后殿的打扫,还有擦拭佛像,倒净桶以及种植蔬菜,虽然每天都很累,累的他一沾床就睡着了,但是他还是很高兴。
他每天都可以吃饱肚子了,而且师傅给了他戒牒,说他到哪里都可以吃上饭了。
他以为他再也不用挨饿了。
直到昨夜官兵冲进寺里,抓走了他们全部的僧众,主持和方丈地位贵重,听说只是派人用重兵把他们在寺中看守了起来,不许与外界来往。
他的师兄已经被抓走审讯了,走廊尽头隐隐传来痛苦的嚎叫声,和啪啪的鞭刑声。
小沙弥觉得自己胃更痛了,他听见隔壁监房的师兄正在念经,念着念着开始痛哭了起来,哭声凄厉而绝望:“佛祖,您看看您的徒儿们吧,为何能任由我们受辱而无动于衷呢?”
小沙弥只是把自己缩的更小了,这样才能抵挡一阵阵来自胃部的疼痛。
忽然监牢的门被打开,他看见他的两个师兄被人扔了进来,胖一点的那个在地上翻滚了几下,然后不动了。
他吃力的撑着身体,勉强坐了起来,他用手一点一点蹭到了胖师兄的旁边,上身的僧袍已经被抽的破烂,月光打在胖师兄的脸上,下巴的赘肉一动不动,他低下头一看,就是给他烧戒疤的师兄慧明。
小沙弥哆哆嗦嗦的把手指伸到了师兄鼻子下面,试探他的鼻息。
良久,他感觉不到任何的气流流动。
慧明师兄死了。
小沙弥一惊,连连后退几步,他重新缩回了角落里,惊恐让他又开始哆嗦了起来,只是现在他已经感受不到胃部的疼痛了。
他想起了他的阿娘,死的时候肚子也是这般大,他拼命掰开阿娘的手心,里面还有几颗橡栗。
是阿娘饿死之前留给他的唯一吃食。
早知道当和尚会被人打死,他宁愿和他爹一起吃土,没准还能找到橡栗吃。
可是现在他也要死了。
小沙弥终究还是憋不住眼泪,嚎啕大哭了起来,哭的抽抽噎噎,眼泪鼻涕混合着,流淌在他的脸上。
“哭什么?”旁边刚才一同被扔进来的师兄的声音从另一角冷冷传来。
小沙弥瘪了瘪嘴,只是抽噎的小声了一些,趁着监房内昏暗,偷偷瞪了一眼慧悟师兄。
都快死了,还管他哭不哭,就是主持,方丈在这里,他也要哭的,死后估计没有人替他哭,他只能现在多替自己哭一哭。
“云海,我问你,你想活吗?”
小沙弥停止了抽噎,瞪大眼睛看向靠在厢房另一角的师兄,师兄咳嗽了几声,咳出几口血水来,又不紧不慢的擦了擦嘴角,靠在背后的石墙上,笑着看向他。
云海看向师兄额头间的红痣,往下看到了师兄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小沙弥从来没有注意过,黑夜下师兄的眼睛呈现出琥珀一般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