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谢瑾喉间发出一个艰涩的音节,踉跄着退后了两步,撞到了一处小?几上。
小?腿处传来?的痛意令他清醒了几分,他看向郗归,面色灰败,神情枯寂。
剑身凛凛的寒光,反射到他的眼?里,有那么一瞬间,谢瑾甚至恨不得自己已被长剑洞穿。
“终于到了这样的时候了吗?”他几次张口,终于成功发出了声音,每个字都带着颤意。
“十年——十年过去了,我们还是要走?到这一步吗?”谢瑾尽可能平静地发问,冷静的表情与通红的眼?眶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周身带着一种平静的撕裂感,仿佛下一秒就会骤然碎裂。
“你不该问我。”郗归收起长剑,用布巾擦拭其上鲜红的血迹。
她收起长剑,冷静地与谢瑾对视:“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对任何人?而言都是如此。”
谢瑾颓然闭上了双眼?,他知道不全是因为?这些。
太昌三年,郗归初到京口,那支私兵还未全然练好,就已因地动的缘故而暴露于人?前。
为?了保护这支私兵,为?了将时任徐州刺史的王含逼出京口,为?了让徐州重新回到高平郗氏手里,为?了给北府旧部后人?争取发展的时间和空间,在返回建康的渡船上,郗归亲口提出,将荆州之事暴于人?前,以男女私情掩盖政治算计,从而使还在积蓄力量的北府旧部后人?,不至于因为?圣人?与世家的忌惮而举步维艰。
而谢瑾,则趁机提出了结亲的建议。
郗归同意了。
因为?那时的她,还不足以与司马氏皇帝、与建康城中大大小?小?的世家抗衡,她需要有借口来?避开圣人?将她纳入宫中的意图,需要有人?在建康为?北府旧部后人?筹谋。
而谢瑾,也需要一支真正悍勇的军队,以便能够在北秦入侵之时,做出有力的反击。
三年来?,他们完全做到了对于彼此的承诺。
谢瑾为?徐州争取了最初的发展机会,而北府军也终于成长为?一支谁也不能忽视的势力,能够在南北大战之时独当一面,护卫江左。
他们本该为?此感到开心。
可时移世易,对于此时的郗归与谢瑾而言,作为?朝堂之上最为?引人?注目的一文一武两大势力,他们的婚姻已成为?了最大的危险——不只是对于江左,对于他们自己而言,也同样如此。
没有人?愿意忍受这样的威胁。
江左朝堂的门阀政治已经持续了数十年,世家们能够接受琅琊王氏、颍川庾氏、谯郡桓氏与陈郡谢氏轮流分享皇权,却不愿意看到皇权旁落到另外?一个比司马氏皇帝更加“有为?”的对象身上。
北府军的名声太好了,他们从不妄杀无辜,以至于世家们竟因着这仁慈,而胆敢在私心的鼓动下,在南北大战这样的大事上动手脚。
郗归生气极了,她当然可以直接动用武力夷灭他们,可世家太多?,徐州的人?才储备还远远没有达到能够将江左朝堂完全更换一遍的地步,对她而言,最好的选择是以势压人?、以武服人?,而不是直接杀光他们。
既然如此,她便应该找一个时机,彻底地演一场杀鸡儆猴的大戏,好好地震慑一番。
琅琊王如此行事,显然是万死难辞其咎。
而王安一脉在令信丢失之后,出于恐惧的缘故,并未悬崖勒马,而是选择假装不知,默许了这一切的发生,那么,他们正好可以做第一个因北府军的愤怒而被惩戒的侨姓大族。
至于她与谢瑾的这段婚姻,既然已经没有什?么作用,又只能徒惹忌惮,那么,索性就一并解除。
如此一来?,也好让大家知晓郗归的决心——若连身为?夫婿的谢瑾都要承受责难,那其余妄想在北府军头上动土的人?,又怎么可能安然无恙?
谢瑾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一切。
三年前,当郗归最初提出公开二?人?在荆州的旧情时,谢瑾便问过一句——所有这一切,难道都成了算计?
他其实清楚地明白,若非为?着这些所谓的算计,自己根本不可能迎来?这破镜重圆、得偿所愿的一天。
可不纯粹就是不纯粹,终有一日?,这因“算计”得到的婚姻,也会因“权衡”而破灭。
他原本不期待什?么的。
作为?世家冢子,他从小?就明白自己应当担负怎样的责任,所以从未奢望过什?么。
可命运偏偏如此弄人?,这样一次次地让他得到又失去。
失而复得之后的剥夺,要比不曾拥有痛苦得多?。
谢瑾眼?角渐渐湿润,他心中百转千回,知道事情已无挽回的余地,心痛之余,最终只有庆幸,庆幸这三年的相处,让他真正认识了郗归那富有吸引力的美丽灵魂,让他有机会得以窥见?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尽管那世界与他格格不入。
他强笑了下,低头与郗归对视:“阿回,现在,我们要做些什?么?”
谢瑾的镇静令郗归感到满意,书房中已经没有旁人?,她并不想再做无谓的纠缠,只想单刀直入解决问题。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她看向舆图,缓缓说道,“战场上的厮杀已经开始,没有人?比身在其中的人?更清楚瞬息万变的种种态势。如今音书阻绝,难以复通,将士们既已出征,我便会以最大的信任来?支持他们。粮草继续供应,扬州守好采石,徐州守住北境,至于其他的,便等?前线的消息吧。”
谢瑾嗯了一声,听到郗归继续开口:“至于你我二?人?的婚事,你现在就写和离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