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涌起来是被疼痛刺激着的自然生理反应,陆洋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皱着眉头缓缓忍下这波痛楚,还是拿出了抽屉里的化瘀喷雾。用酒精棉消毒过的手和臀上皮肤的温度偏凉,加上药液一阵阵清凉感在发挥着镇痛的功效,但是手掌贴上的时候,还是能隐隐感受到皮肤被暂时压下的热意。
刚才如果不是程澄过来,估计自己还得接着挨,想到刚才一记接着一记抽在自己身上的疼也许还没结束。
母亲的并虽然情况未知,可在看到超声检查和描述诊断时,他就基本已经心里有数。新生儿监护室里即便不愿意承认,但望望的情况已经很难有回旋的余地。还有楷楷,一直没有办法确认是否已经完全康复的楷楷。还有他的未来和前路
心里的压力和不安,负罪感和愧疚自责还有种种负面的情绪似乎在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找到倾泻出来的出口,泪水一阵一阵地外涌,陆洋不断地用手背抹去,但是温热的酸胀感还是一直包裹着眼眶停不下来。
不想面对眼泪,陆洋只能把脸深深地埋进枕头里,把所有呜咽哽咽全都藏起。
而在刚才那间办公室,门的另一边,气氛却异常的紧绷。
程澄每一句话语都在质问。
“你如果问心无愧何必瞒着我呢?跑去学校找怀峥和颜瑶,我就在急诊重症,你有来找我商量吗?”
“我并没有瞒着任何人,”林远琛只是淡然相对,像是完全没打算去理会程澄的愤怒。
“之前我就跟你说过,胎儿介入不一定能有效,左心的收缩功能实在太差,”程澄的语气已经控制不住,脸上也全然没有了平日的随和,眼里都是寒意,“如果出来的效果不好,我们必须把情况跟家属说清楚,结果呢?”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说清楚?”林远琛看着他,“家属有强烈的救治意愿,也能够承担这样的费用,我们尽全力地治有什么问题吗?”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没按照之前的方式做?我承认陆洋的想法如果能够实现是好的,但是完全不够成熟你直接就让他做,你是疯了吗!”
手拍在桌子上,“砰”一声,响亮的声响似乎连周围的空气都被带着震动摇晃,程澄的不能认同,不敢置信与愤怒糅在了一起,话语激动,无法控制。
“但是你在拿她给陆洋当试验品!林远琛!”
面容冷峻肃然,林远琛面对这样的指控,在片刻的沉默后也露出冷笑。
“传统改良norwood一期手术的风险想来不用提起来说了吧,其实常用的术式都存在一个问题就是术后短期死亡率和二次手术之前相较于其他先心病有相当高几率的各种并发风险,我用新的方式,初衷想要让她肺血管能够达到理想,能够大大降低这些情况发生的概率。”
林远琛说着把桌子上的手表拿起来戴上,眼神也没有去看程澄。
“况且家属愿意治,也希望她能有个更好的预后,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不用担心走快一点就会气喘心衰,不用时刻怕孩子可能会因为一点不注意就猝死,我用能改良预后的新方式,是一条并非建立在器材仪器进步下走出来的一条新路,我也尽力去治了,有问题吗?”
“放屁!”
这些话在程澄眼里不过是诡辩,怒火在他的脸上无法隐藏,他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盯着林远琛愤然道,“没有完全成熟的理论支撑,也没有反复论证,这么没有把握的事情”
“所以你做过的所有手术都是很有把握的吗?”
林远琛也全然没有退让的意思,一直冷声说着,已经松动的自我控制反问里也带着几许激烈。
“另外,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针锋相对,谁也说服不了彼此,程澄大概是越看他越觉得他不可理喻,也明白到这个地步,这样争吵其实根本没有意义。有些头痛地捏了捏眉间。
“我原来只觉得你在临床教学上太过激进冒险,但现在你看你自己这样的做法,你真的觉得这是一个医生该做的吗?你扪心自问,这件事情里面,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私心?”
“什么叫私心?”
林远琛不想跟他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索性放弃,脱下自己的白大褂挂好,准备出去。
“算了,你怎么想我也无所谓,但是说到底这不是急诊的病人,我希望你不要越权。”
“远琛。”程澄望着他,表情没有一丝温度,“那你刚才又为什么要对他动手?”
话语顿了一下,然后毫不留情地说着自己的猜测。
“跟这个婴儿的治疗有关吗?是因为出了意外情况?还是小孩子能力不够或是心理承受能力支撑不住了出了错误?”
林远程拧着门把手的动作停了下来,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大概几秒后,林远琛才转过来尽力地压下刚才争吵的不耐,摆出一副心平气和的态度。
“师兄,我真的很感谢你那段时间一直带着他,但他现在回到我身边,我的学生怎么带,怎么教是我的事情,包括这件事情,我是他的老师,如果出现什么纠纷,我会自己负责的。”
也许是为了给自己也给陆洋平复的时间,林远琛是在去过了nicu之后才重新回到科室,往住院总的值班室走了过去。
小女孩的情况一直都处在崩溃的边缘,稍稍有些好转,指标便又开始往下掉,衰竭的趋势慢慢清晰显现也一直用药物压制着支撑着,是真正走到了期待奇迹的关头。
但是面对家属的悲伤和下级医师的挫败时,林远琛还是始终保持着镇定温和,条理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