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好,我知道了。”
吴乐立刻接过,把资料拿进了值班室。
关珩拍了拍陆洋的肩膀,“小姑娘这样子,你给她点事情做,她心里也能好受一点。”
群里又发来了通知,敬茶需要知道一些情况,今晚或是明早估计会上去科室内做一些了解。
只要一打开手机,所有新闻消息的推送又再度蜂拥而至,陆洋看着那一个个“伤医”,“恶性事件”,“行凶”这样的字眼,就觉得每一寸神经似乎都绷紧得就要断掉一样。
但视线移到电脑上,这样的新闻也占满着头条和弹窗。
直到凌晨四点,见过了好几位病人和家属,处理完许多事情之后,陆洋才有空钻进卫生间里,好好地洗一把脸。
镜子里的人双眼已经肿得像是核桃一般快要睁不开了,憔悴得几乎破碎的脸庞,晦暗的眼神与神表情都浸润进手里捧起的一汪汪冰凉的水里,陆洋不停地将水花拍打在脸上,直到痛觉复苏。
连抽了四五张纸胡乱地擦干净脸上的水珠,他才深吸一口气,走出来往心外icu过去。
情况都很稳定,值班室里现在只留下了两位科室的值班医师和心外icu的两位主任,江述宁刚刚在里面记录过数值,扯下无菌衣走出来,看到陆洋,相视相对也是默然无语,发生这样的事现在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江述宁神情沉重,走过他身边只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臂作为安慰。
陆洋在护士站里的交接房间,换上了无菌衣和帽子,消毒过双手,踏进了单间加护病房。
仪器的声音非常规律平稳,病床上的人也正安静地沉睡着,气管插管还没拔出,静脉输液泵也在缓缓地将药物通过一条条管道输送入体内,屏幕上显示着每一项体征的数值和波动。
直到现在,陆洋依然不敢相信病床上这脆弱得像是一片被秋风吹下来的落叶一般的人,是林远琛。
老师很多时候都是强大又严厉的模样,他不会垮,他不会被打败,自己只能追赶只能仰望,他是岸边永远矗立的苍苍大树,而自己不过是一次次努力却始终够不到河岸的涟漪。
但现在一切崩塌,快得让他来不及反应,即便是面对着林远琛,他也无法确认这一切是真实的。
陆洋缓缓靠近了几步,在这一刻他突然想到了老家。
他的家乡其实的确就像传闻中的一样,很多人都很迷信,求神祭祖,有各种各样的讲究和名目。
小的时候他一直觉得这些东西很落后,他无数次说过等到一代又一代思想进步,这些都会慢慢消亡。
马路中央阻塞交通都不能换地址的神庙;一到重要节日大街小巷就弥漫开的熏人刺鼻的香火味道;为了在好时辰参加所谓迎接家神从天庭回到家里的民俗活动,即便觉得荒唐也被逼着半夜四点就得起床很多时候想起来,他只觉得这些都是跟家乡在国内很多人印象中重男轻女的风俗一样,是甩不开的愚昧符号与标志。
他在考研时,母亲每个月初一十五都要在家里烧上一堆吃不完的菜,摆上瓜果拜家神和祖先,最后可惜地浪费掉,甚至认为他考上这么厉害的学校,也是离不开虔诚的供奉下祖先和神明庇佑。
陆洋还记得那个时候,自己清理着一沓沓复习资料和贺银成编写的书籍讲义,对母亲的论调嗤之以鼻,说着他能考上这里,是因为自己的拼搏和韧劲。
然而现在,面对着病床上的林远琛,陆洋从来没有这样强烈地乞求过这个世界上能有神明,也从来没有这么强烈地祈祷过自己以前跟着大人烧的每一炷香能起作用。
能让林远琛好起来,能让一切没有发生,能让自己回到昨天下午五点,回到几天前甚至几个月前。
他会走在林远琛的前面。
他会在知道母亲生病的时候好好沟通让母亲到上海来,他会把自己所有的担忧和顾虑,把自己所有的压力一点点整理清晰,缓缓地跟林远琛商量清楚。
他甚至会告诉林远琛,不要收治这家人,不要去踩这趟浑水,一切都不要有开始,他们可以开介绍,可以建议他们去别处试一试,为什么!为什么当时要收治楷楷!为什么当时要一遍又一遍地修改去探讨新的术式!
眼里的后悔和恨意快要将陆洋吞没,他蹲在监护室苍白的墙边,无声地痛哭了许久,却始终得不到任何答案。
(上)
行政楼的办公室内,临时长会刚刚结束,颜瑶揉了揉昏胀着,一跳一跳地抽痛的太阳穴,一边慢慢地往停车场走。现在是半夜两点,但外面却完全不平静,手机里所有的消息都似乎夹带着探询,每个提问都像是包裹着一个个看不见的话筒递来,她只能选择一概不回。
即便所有直属附属医院的心外科主任群里,老韩已经报过两次平安,闫怀峥还是坚持亲自上去了一趟心外监护室。
颜瑶没有去,她就站在地下停车场入口旁的吸烟区等待着,手里是细长的南京,淡蓝色的包装是重新拆封的样子,一根接着一根,夹着烟的手撑着额头,黑夜本就看不清表情,现在她低着头脸庞被烟雾模糊后,更加看不到是怎样的神色。
远处的外科大楼似乎也被香烟袅袅散开的雾气虚化,橙色昏暗的路灯下,颜瑶的双眼其实一直望着那个方向,直到慢慢靠近的身影快要走到面前,才把手里的烟踩灭在地上,抬头看向了面前的人。
闫怀峥走过来的每一步虽然始终保持着冷静,但眼里的阴沉还是泄露出了他此时内心的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