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医师已经过去跟颜瑶汇报了,吴乐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一下老人的情况。
对方希望能够见到这次受伤的医生,可是特需病房在对面大楼,加上那一层现在对来访的控制非常严格,估计是没办法见到。
等到颜瑶来的时候,楷楷的奶奶才说明了来意。
楷楷的爸爸被情人以投资为由骗走了钱,还欠下了十几万外债,现在也面临着官司,在外面躲债回不来了。楷楷的母亲又犯了这样的事情,孩子就算在医院治好了,也得他们家里两个老人拉扯大,自己的丈夫也年龄大了腿脚不好,所以只能自己过来。
老太太一把年纪了,坐在座位上神情不安窘迫又有几分瑟缩,有些灰黄的脸上满是风霜劳作留下的褶皱,干瘦的双手不知道该怎么放一直紧握着,说着话时也忍不住,老泪纵横看着面前医生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将目的讲明白。
估计是作为家属去见了楷楷母亲的律师,法律援助机构的律师还是尽责地提了一句,如果被伤害人愿意给谅解书,也许能争取轻判。
一旁在听的几个住院医和护士都已经忍不住露出了愤怒的神色,虽然老人说得很可怜,但现在网络上本来对于治疗就有很多的猜测,还让被伤害的医师出具谅解书,这不是自己公开打脸,只会招致更多的猜疑。
老人可能也意识到气氛的变化,知道自己提的要求并不合理,她也没有能力谈得上任何补偿,只好开始痛哭流涕地跪在一直沉默不语的颜瑶面前。
每一次面对这样的画面,所有人都只能无奈地去搀扶和拉扯,老人哭得悲凉,嘴里一直都在乞求。
“我儿媳妇没读过多少书,她糊涂她罪有应得,她娘家觉得她丢人都当她已经死了,可是我们两个老人哪里抚养得了娃儿,求求你们咯,我求求你们咯,你们都是菩萨,都是救人的菩萨,我求求你们”
“我给那个医生磕头,我给他磕头,我求求他救救我们吧,我们一家都散了,我求求你们了”
闹了好一会儿,才把人送走,颜瑶一直保持着很好的修养和态度,只说当事人医生现在在治疗,一定会把她的意思传达过去的,但怎么选择还是要看当事人自己。
老太太本来还不想罢休,走到走廊上还要继续哭,被家属找过来投诉了,才有些害怕地离开。
住院医和护士们知道颜瑶的脾气好,都大着胆子纷纷在那里说着,下次再看到直接轰出去就好,哪里能接受她这么离谱的要求讨论了两分钟,众人也渐渐散了,颜瑶站在护士站里,却在这时候突然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在一旁一直没有吭声的吴乐,问了一句。
“你怎么了?我听说你可是科室‘女侠’,跟这家人可没少起冲突啊。”
吴乐没想到颜瑶了解过自己,也因为紧张她突然的提问,头脑慢了一拍。但颜瑶倒是很有耐心,一直在等她的回答。
小姑娘想到刚才站在电梯间里等电梯,佝偻着身子的老太太,一时也流露出叹息。
“我觉得楷楷的母亲很悲哀,家里还有人没放弃她是因为她还没有被榨干。老太太刚才说了那么多话,有哪一句是在怪她自己的儿子呢?”
“楷楷奶奶这么来求人,因为他们老了估计手里也很拮据养不起楷楷,亲戚在这种时候总是会唯恐避之不及,他父亲又消失,所以没有劳动力,只能靠楷楷的母亲。”
“虽然她作为母亲是有责任,但是我觉得真的很悲哀。”
颜瑶将手里翻阅过一遍的晚查房记录挂回了墙上,她的语气,神态和眉宇间流露出来的一丝情绪都是淡淡的,像是夜空里缓缓略过弯月的几许朦胧的云层。
“但人对于他人的命运,有的时候就是很无力的。”
也许楷楷的母亲在铁窗里可能都还觉得一切都是生活逼迫,都是她命苦才会让她没有选择。
之前的人生无从知晓,但无论是对于太早出院的劝阻,还是后续按时服药和按时复诊的交代都曾经一步步尽力避免着楷楷再次被病痛折磨,也曾努力地将她从糟糕的未来里往回拖,然而还是那句话,医学无法解决所有问题。
过去苦难的结束,走向极端前的挽回,其实不是没有给过机会,吴乐看着漆黑的显示屏,还是叹了口气,打开了电脑继续着没做完的小组作业。
现在的舆论情况也好,事情的严重程度也好,谅解都是不可能的。后来也才知道,其实老人有求过调查组和医院的领导,但次次都被拒绝了,才想着能不能见一面本人。
在隔绝了一切纷扰的休养下,林远琛渐渐好转,也确定在国庆假期过完的一周后,将出院回家调养。
打开玄关的灯,陆洋虽然来过几次,但的确是今天才注意到一旁墙壁的凹槽,原来内嵌了一根暖色的灯柱。
“昨天你来的时候收拾过了?”
林远琛环视了一眼室内,地板和柜子桌台都有擦过,之前那天上班前挂在阳台的衣服也收下来叠在了沙发上。
“嗯,”陆洋脱了鞋把鞋放在鞋架上,然后应了一声,“挂在阳台的衣服放太久了,我昨天也有放进洗衣机重新洗一遍烘干了才叠好的。”
昨天林远琛给了他钥匙,让他来家里拿两件衣服的时候,他也顺手收拾了一下。
倒是挺会过日子,林远琛笑了笑。
但屋子里的空气还是有些陌生了,木质家具散发的味道和灰尘若有似无的气味混合成一丝熟悉又有些飘渺的陈旧气息,像是童年时回到老家时候闻到炊烟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