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段时间一次次目睹着病人离开对于陆洋而言已经是很大的考验了,即便有过宣泄,但那种无力感的堆积依然没有停过。
林远琛看着放下了纸笔端正地面对着自己坐着的陆洋,对方的嘴上虽然说着犹疑的话语,但神情和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都是坚毅与勇气。
“可我也知道谁也没办法给肯定答复,而且如果再遇到差不多的情况,我放弃了再也不做了,那也对不起那个孩子。”
年轻人的心里,其实都自己已经想得明白。
“这样的情况很多人可能就会选择放弃了,而且这个小女孩来到她父母身边遇上这样的困境也没有胎停,她的母亲也愿意也能支撑,父母都在努力想要留下她。”
电脑的屏幕上是孩子不停搏动着心跳,在黑白间流动的彩色显示着现在心脏大血管之间异常的不健康的血流动力。
“就像老师说的,尽力而为。”
面容没有任何不同,但面前的青年医生在这一刻露出的神态似乎有了些许微妙的改变,林远琛望着陆洋,片刻后站起身,笑着伸手揉了揉这小兔崽子毛糙糙的一头乱发。
“手术已经申请了,随时都要做好准备。”
“好,我知道了。”
时间一旦进入月末似乎都会过得快些,2月26日晚间,在本院动员了11例尸体解剖之后,金银潭医院行政大楼召开了第一次病理研讨会。
从会议室换到了报告厅,人越聚越多,哪怕过道上都站满了。
这个疾病,从病理层面,层层的迷雾渐渐被揭开,肺泡的改变,身体脏器的情况,病毒特性和机制,从病程变化里一点一点,一项一项地抽丝剥茧细致地梳理开来,病变的细胞结构真容被放到了屏幕上。
阐述,分析,讨论,总结,每一个参与尸检的团队主要负责的教授都上台做了发言。
一段段文字,一个个结论,是故去的人留下的最后一封信笺,被解析成一份份数据,仍有余温,甚至滚烫,生命血肉化作了茫茫黑夜里的明灯。
“所以我们临床上的很多东西,要通过这些去做调整去做完善,不同症状,轻症重症,我们的策略都应该基于他病因学上的”
关珩站在陆洋的身边,看着前面每一张ppt上的内容,听着又一位教授说的归纳,他的神情看不出喜怒,只是在会议结束的时候,才露出了一丝黯然。
“如果是我妈,我可能已经疯了,”关珩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着话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乐乐现在怎么样了。”
“她今天休息,在医院写了一整天的论文,”陆洋说着,同样带着遗憾,“微信上说的,说一直有颜主任陪着,不用担心,只是这段时间陈菁回去了,也不知不道有没有找她麻烦。”
“护士的事情你还不知道吧,陈菁辞职了。”
“啊?”陆洋看了关珩一眼,有些惊讶,“为什么辞了?她不是很看重编制的吗?”
“出事了,骗太多人,不好意思待下去了,总说是托意大利法国的朋友帮忙带的东西,结果都是国内的,最近瞒不住了,”关珩摇了摇头,“所以我也挺理解你老板把你搞回来之后就收手了,有些人啊,真的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陆洋的脸上也露出几分无语,不想评价。
“如果结束了回去了,你最想干什么?”关珩突然凑过来问了一句。
“睡觉吧,好好睡一觉。”
“啧,真无聊,”关珩抱怨了一声,然后便笑着说道,“我要回广州,大吃一顿,然后去网吧high他妈的一个晚上。”
“好,真有趣。”
说笑着回去收拾了一下东西,走到外头,下班班车已经在等待了,夜晚的潮湿水汽包裹在呼吸里沁入心肺,最近的脖子酸疼,颈椎老毛病一直困扰成了习惯,陆洋的脖颈上挂着会自动按摩的颈枕,多少得到缓解。
如果全都结束,也许现在自己最希望的,的确就是能够找个地方好好地睡一觉吧。
并不是一套的被褥枕套,暖色系的窗帘,只放了一盏夜灯的床头柜,浅得几乎看不清颜色的墙布。脑海里一瞬间想到的不是自己那间值班室,也不是自己在家里那个宽敞的房间,而是在林远琛家里的那间客房。
想到这里,又想起这段时间的劳累,林远琛本就经历过大手术,也需要好好调养休息,看着林远琛传过来的修改过的手术方案,陆洋躺在酒店的床上,思及对方身上之前都没有休养好的伤,心里也有了些许不安。
按照计划,要尽力先保全母体的安全,需要尽快采取剖宫产了。
陆洋心里正在整理着所有的思路,下一刻就收到了林远琛发过来的短信。
“明天过去那边院区,跟家属谈过之后,就进行手术。”
(下)
——接上——
只是并没有等到早上,凌晨,陆洋在睡梦里接到电话后,从床上迷糊着弹坐起来,洗漱收拾便直接出了门。
没有班车,在酒店的大堂里,他看到林远琛已经先下来等待了,医院会直接派车过来接。
“我们会跟当地的医生合作完成这场手术,之前我有跟那位卫教授沟通过几次,算是我的师兄,之前都在阜外交流过一段时间,”林远琛看了看手表,脸色上有几分焦急与凝重,“患者也就是产妇,晚间突然说喘不上气,血氧也有波动,怕出事,产科那边已经决定紧急剖宫产了。”
孕中晚期的患者本就脆弱,现在这样的情况倒也不算意料之外。一旦母体陷入危险,肚子里的孩子面临的境地就更不用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