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渐渐因为乍起的雾气而模糊,可手上依然稳稳当当,即便加快了打结训练的速度,但每一个结依然精准无误,手臂连晃都没有晃一下,基本功练习在现在这种完全接触不到台上的时刻非常必要,任何能够模拟的训练办法他都不愿意放弃。
时间的流逝都仿佛在指尖凝滞。
有某一个瞬间,在他的心里,其实明白做的这些都不过是徒劳,没有回头路了,也许对于林远琛来说,自己只是一个报废了的试验品,丢进实验垃圾堆里,早就被填埋处理。而林远琛虽然也有被影响,但他依然是科室的主任,依然握着课题和项目,可以蛰伏可以低调,过个几年大家就不会记得了,就算记得也只是会问一句,曾经是不是有过一个学生
他可以否认,可以像之前那几次一样,迅速撇清关系。
我没有这样的学生。
这样的人本身就没资格留在临床。
从即日起,陆洋调离心脏大血管外科,不再是这里的医生,所有人都要从这件事情里吸取教训,要引以为戒!
只有自己会留在这个烙印里,再也没有以后了。
桌台因为掉落的眼泪砸下而湿润,泪水滚烫,在桌面炸开的时候四溅而散,一滴接着一滴,几乎汇成水洼。
陆洋只是静静地用手背抹去眼泪,继续机械般的练习。
第二天上午的时候,科室里下了安排,正式调去急诊外科的时间要延后一个月,没有说原因,陆洋有些疑惑地看向程澄,程澄却只是摇了头没有给任何说明。
反正在哪边都是工作,对于陆洋来说并没有太大区别。
正式调令延后,可是工作是要按照计划渐渐开始适应的,下午的时候,程澄就先带着陆洋过去了急诊门诊。
“以前坐过门诊吗?”
程澄随口问了一句,后来想了想,陆洋毕业也不久估计只跟着林远琛出过,看到这小年轻果然微微黯淡了一秒的脸色,一时也怪自己干嘛没事儿提这茬。
但下一秒陆洋也很快调整过来,点了点头。
“跟着一起坐诊过,独立的话暂时还没有。”
说得时候就像是寻常的回答一样,心境情绪已经仿佛没有任何起伏。
急诊诊室并不算很大,在急诊大楼的一二层,门诊则在另一边的楼里。虽然装修布置都不一样,林远琛常用的诊室宽敞明亮,里面设施仪器也更齐全,可陆洋还是无法控制的回忆起来那段时间。
他坐在林远琛身边,看过一个个病人,看片灯照亮每一张放上去的片子,平板上显示出一段段超声影像。询问的问题,确认着信息,所有的流程都在自己老师的注视和提点下,被带领着引导着往前走
“所以我们面对这种强烈疼痛症状的病人,最要紧的就是把所有的情况全都在脑子里做一个陆洋?在听吗?”
程澄正在说着如何处理日常因为腹痛状挂急诊的患者,说话间注意到陆洋的走神,开口提醒,陆洋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低头道了声歉。出乎意料的是,程澄并没有责怪或是训斥,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专心一些”,就没有再讲别的,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如果旁边坐着的是林远琛,自己刚刚那一刻的恍惚,可能早就换来了破风甩下来的戒尺,像程主任这样的上级医生已经很难得了,陆洋心里明白。
没有因为任何旧事对自己有看法或是偏见,也没有对他仅仅只是硕士能留院工作而觉得反感或是厌弃,不苛待他,能照顾的也足够大方,他应该感激了。
如果实在没有余地了,不如就好好地在急诊把剩下来的合同期限完成,以后怎么样再找出路吧。
他已经太累了。
这样的念头一起,眼眶里仿佛在一瞬间涌起酸软,但陆洋也马上压下了情绪开始工作,急诊诊室外已经开始叫号。
人总要面对现实,也总要面对真实的处境。
这天晚上,陆洋不用上夜班,但下班的时候计算了时间坐地铁到出站,回家的公车就停运了,晚上地铁站外不容易扫到共享,值班室他有留衣服和洗漱用品,打算还是一样在这里凑合一晚,正好程澄值班,他也可以看看帮帮忙,算是回报一下人情。
吵闹声传来的时候,陆洋正在看书,按照道理说他们这间办公室的位置,离急诊重症的病房不算太近,吵闹声传到这里来看来是闹得不轻啊。
程澄刚才明明说出去跟神经外科交接一个病人,很快就能回来眯一觉,这是出事儿了?
把白大褂穿上,抓着工牌,陆洋就走了出去,eicu外的走廊,虽然安保还没来,但好几个护士都站在那里,吵架争执的声音一直不停。
“诶,白老师,这怎么了?程哥呢?”
陆洋凑了过去,问了站在人群外的护士一句,护士小心地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说道。
“嗐,之前一直欠费的3床,现在说能交一点了,要立刻安排手术,程哥本来跟神外那边商量好了,关键是医院这垃圾系统在维修,估计要到明天,排队缴款都交不了,好像只能暂时先交现金或者是扫财务的码,我刚才去看了缴费那边排了好长的队。”
“他本来说是去交钱的,结果突然回来,就一直在这发脾气,程哥已经过去沟通了”
3床的病人他有印象,这两天刚送进来的老年患者,至今还是欠费的情况一分钱未交,只能先做支持性的治疗,暂时转不过去专门的科室,也没办法安排择期手术。
站在中央的年轻男人看着也只有二十出头,可是情绪激动得很,焦虑,愤怒,不安在那张年轻的脸庞上化成满满的戾气,两三个护士上去劝都没有用,哪怕稍微碰到手臂,对方的反应都非常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