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我现在休学了一年治病还能有用吗?我还想参加高考,我还想去外面读大学,我还想考研,想深造读博,我我能治好吗?”
“我一定尽全力,我们都要有信心。”
陆洋想要宽慰她,可是女孩子却难过地低着头。
“你也没有把握,是不是?我知道手术这种事情没有医生敢打包票的。”
陆洋看着她这样,也不想让她的情绪一直这么低落,便在床旁的椅子坐下,带开了话题。
“那我们来想想看,等你治好了,你高考想考去哪里呀?想学什么呀?”
床头的柜子上还放着书包,塞得鼓鼓的,旁边还有两个试卷夹,都装得很满,小姑娘一直没放弃复习。
“我是理科生,我现在想报的专业是生物制药,以后我想做罕见病方向的科研。”
女生平静地说着,看向陆洋,叹了口气后又像是想定了想法,鼓足了勇气问道。
“几次月考看下来,我应该能考到我想去的学校的,可是现在还是得先治病医生,如果做了手术的话,最好的请况下,我能不能读完博士?”
小姑娘的语气还带着稚气,也许是这两天一直都在不安和忐忑,计算着最好和最坏的可能,对照着以后攻读每一个阶段的学业需要花的时间,想着自己有没有足够的机会,能不能来得及触碰一下梦想的大门。
陆洋心里有一刻像是被拧起来一样的酸疼,不管工作多久,不管面对再多的生死与无力,他永远都不会麻木。
很多病人都问过这样的话,做了手术能不能根治,换了瓣膜,做了移植能活多久,不做手术还有多少时间。又是心脏外科,这样关键的器官出了病变,很难不跟死亡联系在一起,而一旦牵扯到死亡,这一直都是一个晦暗的揪心的问题。
直到站在手术准备室里,陆洋心里都依然在想着女孩子问出口的话语。
对方其实已经不是小孩儿了,他也不是很会安慰别人的人,说不出多么漂亮的话,所有的宽慰也都有些苍白,他唯一能做就是在手术台山切切实实地去争取,去跟小姑娘一起战斗。
林远琛在术前又跟他捋了一遍思路,这一次踏进手术室之后见到的不再是仓促组好的手术团队,麻醉科和体外循环组的医生已经就位,患者已经推进来躺在台上。
在原科室医生前面的准备都做完后,林远琛跟陆洋洗过手穿戴好手术衣和手套,一旁依然是跟上次一样围满了见习的本院医生和护士,在众人的视线里,两个人走到了手术台边。
只是这一次位置互换,陆洋接过器械护士递过来的刀具,在林远琛的辅助下,有条不紊地打开了患者的胸腔,开始确认着心内畸形的情况。
因为血管生长的情况复杂,每一步的观察和操作都必须格外小心,陆洋的手很稳,无影灯下,他被口罩遮挡住的脸庞,冷静从容,没有其他的表情,就像站在他对面的老师一样。
升主动脉插灌注管,陆洋没有抬头,“引流管准备放。”
右上肺静脉放置左心引流管,吸引器一直不停地抽吸,回收着胸腔血液,林远琛跟他的合作迅速又敏捷,做完荷包缝合,陆洋又停顿了一下,放下手里的刀械,指端探入血肉慢慢碰触着轮廓。
发达的侧支循环和大室缺支撑着女孩子在合并多种心内疾病的情况下成长到现在,他需要把许多复杂的血管走行全都确认清楚。
林远琛一直配合着他的每一步,看着陆洋用手指压迫住非动脉分叉处,便先提示了一外循环医生,降温同时降低流量,陆洋在片刻后切开肺动脉主干,是明显的动脉导管分流。
按照林远琛以前教过的方式,修剪过合适的垫片被缝入,陆洋一针一针精准牵拉钩入,完成褥式缝合缝闭。
一步步继续,两个人之间没有言语,只有零零碎碎的几句确认。
“来,现在11点21分,阻断时间开始计算。”
陆洋说完之后,接过下一柄尖刀,在林远琛的注视下,纵行切开了患者右室漏斗部。
呼吸就像之前的无数台手术一样,慢慢地调整到同一频率,彼此的节奏,下一步要做的事情,全都清晰于心,在尽可能缩短的体外循环阻断时间里,精准无误地完成着一步步精细的工作。
每一分每一秒,又是就像过去飞快流逝奔涌至今的时光,有时又像是缓缓停滞,被无限拉长的当下。
针尖,刀尖,手指在狭小的操作术野里来回,一份又一份缝线被拆开,剪刀仔细地修磨着准备缝合的每一枚细小的补片,他的新术式已经经过一台又一台手术,不断地精细化,不断地发展。陆洋的精神高度集中,世界安静得连仪器的声响都变得遥远。
整一天的工作从早上一直到深夜,从手术室出来后,又在监护室观察了许久,基本已经确定患者的生命体征稳定下来,陆洋才跟着林远琛走出重症监护病房。
在严重先心的成年患者治疗上,众所周知,国内林远琛和陆洋团队有丰富的经验,所以术前术中的各种用药调整都非常精细,加上患者自身年龄不大,身体耐受各方面的原因,所以术后的反应还可以,没有出现引流增多需要开胸止血或是肾脏受损明显的情况。
恢复不是短时间可以完成的事情,后期的护理调养也影响着手术的预期,陆洋在离开医院之前又跟心胸外科的医生和护士交代了许多,留了联系方式,不过他们这次不会匆匆离开,会等小姑娘送入普通病房后,完成整个流程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