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广州不到半年,把命交代在这儿。
那时候的工地,几乎没有管理,安全意识很淡薄,当然每回上工前,每个工头和老工人都会再三提醒,命只有一条,安全帽要戴,绳子要绑,不能单独一人上去干活,可就是有人不听,最直接的代价就是生命,或是残手断脚,往后余生都与病痛相随。
处理好志强的身后事,朱哥点了三个兄弟,帮忙送他的遗体回了老家,然后杀气腾腾带着十来个人去找了钟大海,无论如何钟大海这个老板也得给志强赔点钱,再加上已经积累了三个半月的工资,也要一并算清了。
朱哥强硬地对钟大海说:“钟老板,今天我们的工程款一定要全部结清!现在我这个兄弟志强也在你的工地上出事,你怎么也得意思意思,人家也是家里的顶梁柱,不用多,五万,对你一个大老板来说,是湿湿碎的!”
钟大海刚开始脸色还一副好好说话的样子,直到朱哥威胁他,要是不给钱的话,就带兄弟们把工地的东西全都搬走,还要砸了已经建好的楼房框架,他也发狠了,工地死个人怎么了?多大的事?这块地方,哪个时间没有死人?
见朱哥那副不肯罢休的样子,钟大海也没有跟他废话,双眉往下一压,往地上摔破一个茶杯,他在村里租来的平房后头,竟出来了十几个人,比朱哥带来的人要多,个个凶神恶煞,如同毒蛇猛兽,有人脸上那副戾气深重的模样,不得不让人怀疑是背过人命的。
朱哥这才意识到这钟大海长得像个笑面佛,口花花地哄着每个人给他卖命,实际上也不是什么善茬儿,否则怎敢在村子里搞这么大工程?村民们可也不是吃素的。
但是大家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朱哥自然也不肯退让,再加上双方其实都不是什么斯文人,说两句话立即就冲动打起架来。
朱哥带的队伍是农民头出身,农民有狡猾的一面,也有淳朴的一面,打起架也会发狠,可却不像钟大海手底下那帮混□□的黑,专挑让人断气的地方打。
钟大海带着的那十几个人下手特别重,手上持着铁棍、铁钳、砖头,甚至有长刀,见人就打、就砍,朱哥底下那十几个手无寸铁的弟兄被打得抱头鼠窜,狼狈不堪,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这场架,从屋子里打到外头,在附近玩的孩子们见着了,赶紧跑去叫村委的人过来。
混乱中,朱哥看着那明晃晃的西瓜刀,怕出人命,冲上前去拉开自己的兄弟,结果被人一撞,往侧边甩头时,就被一块砖头恶狠狠地砸中了后脑勺,当场就流了脑浆。
“朱哥!”在朱哥附近的兄弟立即上前去扶他,惊恐喊他的名字。
钟大海看着眼前流了一脖子血的朱卫军,又看到远处正奔向自己而来的村民和村委,手一挥,让自己手下的那帮兄弟赶紧走人,这里是广州,不是香港澳门,他们也不是□□之间的斗争,打死对头了,龙头大哥还有奖赏,这里的公安严打起来,他们是绝对吃不了兜着走的。
在村委赶来之前,钟大海带着一帮兄弟分散开来,四处跑,仿佛逃跑过许多回一样,经验十足,不到十分钟,就人去楼空,所有人都不见了。
朱哥被兄弟们送到医院去缝针,其他受了伤的人也在医院涂药水,虽然也有被刀砍到手臂的,可伤得没朱哥重。
冯丹燕到医院的时候,看着整个脑袋包成木乃伊、脸色煞白的朱哥,吓得半死,连话都不敢和朱哥说,是让他留着力气好好活着养伤,跟医生护士们问情况时,结结巴巴,根本没了往日的快嘴。
家里婆婆已经快七十了,三个孩子还小,冯丹燕谁也不敢说,只跟家里人讲朱哥紧急接了个工程,今天就要带着兄弟们到增城去干活,要过一阵才回家,她回来收拾衣服,让人帮忙带过去。
往常也有过这种紧急出发的工程,施婆婆和三个孩子也不是很奇怪,照旧过自己的日子。
好在朱哥手底下的兄弟们讲义气,在医院出不了钱,但自觉留在医院给冯丹燕和朱哥跑腿。
朱哥在医院待了有一个星期,人渐渐缓过来了,缝了十六针的后脑勺总算不再痛得他涕泪四流,成日趴着,吃饭的时候要冯丹燕和兄弟们把他扶起来喂饭。
跟朱哥一起给钟大海干工地的几个工头来看过他,留下红包,表示慰问,说那个该死的钟大海已经带着人跑了,再没回来过,所有人的工程款都没有拿到,他们也都报案了。
大家这才知道钟大海以前在东莞就犯过赌博罪和抢劫罪,是派出所的常客,因为抢了一个女工的钱包,被当场抓住,还吃过两年牢饭,到广州来估计是想重新开始,但狗改不了吃屎,到哪里都虾虾霸霸,唯恐别人不知道自己是□□。这人现如今穷成这样,还能有打手跟着,是因为钟大海在钱财上对手下十分舒朗,投桃报李,那些个人跟着他混饭吃,出死力气打人,甚至杀人,也有十来年了。
去年钟大海能准时给大家发工资结款,因为他手上还有钱,可建楼是极花钱的工程,他之前用小黄鱼换的那批钱早就填进大楼里去了,手上还剩下一两万现金的时候,钟大海又动了去澳门赌一把的心思,趁着过年,再次拜了各路神仙,带着几个手下,坐上偷渡的渔船到了赌场,可这一回,好运没有落在他身上,钟大海在澳门连赌十天,连输十天,输得眼睛发红也不肯收手,还借了高利贷,债台高筑,被债主追着跑,在澳门一个暗街躲了三个月,趁着夜黑风高之际,才敢出门,一身赌债偷溜回广州来了。
结果到了广州,又遇上大家催工程款,后头连续出了志强和朱哥的事情,钟大海就干脆丢下这里的一切,又跑到不知道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