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有些明白了,父母大概以为温凌这样鲁莽地突然进犯过来,是因为得到了她没死的消息,所以兵临城下问责。到时候如果不把人交出来,会让人说皇帝自私因为不舍得女儿,而让全城卷入战事,万一民意逼迫下来,凤霈也不得不挥泪把女儿送入绝境。
凤栖说:“所以,女儿也不一定往江南去?”
“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周蓼说,顺手把她的衣领整理齐,“这样的乱世,想平平安安地在父母身边呆到平平安安地出嫁,原本最简单的事也变成了最难的事。”
凤栖说:“不会总是乱世的!”
接着又不服气地说:“我也不会总是藏起来等着!”
周蓼说:“你安分些吧!”
说完,看着她倔强的小模样似乎又陷入了沉思。
好一会儿,周蓼才又问凤栖:“你确实笃信那个高云桐?”
凤栖睫毛乱闪,不知母亲是什么意思,因而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妥当。见母亲毫不露破绽地看向她又问了一遍,凤栖只能说:“他人品不错,但是……”
“如今人品不错也就够了。”周蓼说,“人无完人,他原本是配不上你的,但现在他手里有兵,心里有丘壑,还有好些愿意为他说话、笃信他的朝臣,能够有这样一个人品不错的男子着实保护着你,你也不能要求太多。”
凤栖说:“他手里的兵……不过是些乌合之众。”
她还没敢说:他心中的丘壑,可不仅是为凤氏的江山,而是为万民的江山;他更不会为了她而做出丧失理智的事。
这既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理性大于感性,不是一个完美的爱人。
周蓼笑道:“乌合之众就乌合之众吧。我看原本朝廷的兵还不如这些乌合之众。只是养兵要钱,打仗更要钱。他家资如何?”
凤栖难看地笑了笑。
这个人一脸穷酸,想必母亲并非看不出来。至于习惯的悭吝更是如此,分明是个穷措大。
果然,周蓼叹口气自己说:“原是江南廪生,估摸着最多是个薄有田产的小户读书人。”
她对凤栖招招手说:“来,我给你件东西。”
凤栖随着周蓼到了夹屋里,窄小的一楹屋子,两边都是高橱。周蓼在螺钿髹漆的高橱里找到一个角落,用钥匙打开抽斗,在抽斗里又取了一把钥匙。
“这是掌管的晋王府的家资。”周蓼把里面那串半旧的钥匙递过去,“你爹爹一介纨绔子弟不靠谱,家里来往钱账都是我打理的。杞哥儿入东宫,他被你七伯召入汴梁之前,我预感这所谓的‘喜事’绝非顺利的好事,所以晋阳的王府里看似搬空了,全家到了汴梁,其实最重要的资产我都还留在晋阳,没有带到京城来。”
见凤栖木木地接过钥匙,周蓼淡然笑道:“我们在京抗敌若是顺利,也不用担心身为国君的用度;若是不顺利,遭遇里外夹击、南北合攻,只怕我们也只有一条路可走对于我们这样出不了汴梁的人而言,在晋阳藏多少地契、银钱都是白搭,还不如给你,予那高云桐作为养兵之资。你呢,就当这是嫁妆罢,日后说话行事也可以在他面前硬气些。”
凤栖羞怯了一瞬,然后问:“大概有多少资产?”
周蓼说:“亲王的食邑所得其实有限,但王府的田庄大概万亩,各类铺子、产业的收息这些年总有几百万贯,你看了就知道。”
见凤栖咋舌,她笑道:“你放心,钱是干干净净的,不过,也不能任凭着你爹爹瞎糟蹋。”
最后又说:“你别看不起女子持家之道,就像朝廷打仗其实打的是钱一样。只不过在我看来,存金山银山,也得有命去花,所以”
周蓼没有把“所以”之后的话说出来,而是很慎重地把凤栖的手握成拳,让那一串钥匙硌着她的掌心。接着悄然在她耳边,把存田契和银钱的地方告诉了她。
天亮后不久,一脸疲惫的凤霈从垂拱殿回到福宁殿。
母女俩赶紧迎上去,周蓼为他宽了外头朝服,凤栖端上来一盏茶。等凤霈猛吸一口茶水后,便见是颓然坐在椅子上。
“怎么样?”周蓼有些紧张地问。
凤霈说:“驿路被破坏得厉害,远处的消息还没有到,磁州知府的消息已经传过来,确如温凌信中所说,一路不攻城、不掠地,上万骑兵直直往汴梁进逼。真个是问罪的模样。但经上次一役,河东河南各州郡也是怕靺鞨的,大多还在观望,似乎也没有突围支援汴京的意思。”
他叹了口气:“无论如何,赶紧让亭卿离京,不能落人话柄,更不能弄到温凌掌握了实据,到城下威胁的地步。”
周蓼说:“我已经和亭娘说过了。她也答应。为了保险起见,大王叫高云桐再次进宫吧。”
凤霈意识到妻子的意思,而做父亲的,始终觉得不舍女儿,始终觉得谁都配不上自己的女儿,所以刚刚还语速极快,现在突然默然了,半日才“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