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枢说:“郭太尉,论军事,王某诚然不如您。但束水放水,黄河下游本来河床就高,堤坝是经不起大落大涨的,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下游百姓们遭受洪灾,流离失所生在战乱时已经够苦了,还要受这样的罪!”
郭承恩与王枢、高云桐这类人相互间最不能互相理解认同的正是在此。
他不由嘴角抽搐了一下,半日冷笑道:“那郭某也没有其他法子了,只好请王相公另请高明,或者亲自屈就此位,领兵保汴梁、捉逆贼吧!”
不仅说得凶巴巴的,还双手一撑桌子,怫然起身,拍着那张太师椅的扶手,指着空空的椅面,招着手说:“来来来,王相公请!”
王枢给他这番操作搞得目瞪口呆,气鼓鼓了半晌却也只能自己认怂:“郭太尉说笑了……王某一介书生,从来没有带兵打过实战……”
“没关系,试试呗。高将军不也曾经也是一介书生?”郭承恩冷笑着,趾高气昂地挤兑他。
王枢气得眼睛里都雾蒙蒙的,但这种事不是开玩笑的,唯只能勉强赔笑:“指挥常胜军,王某确实没这个本事。郭太尉既然决定了,还是要多奏报官家,也要考虑考虑下游的百姓。”
郭承恩道:“郭某已经奏报过官家了。王相公既然这样说,我就再上书一封就是了。至于下游的情况会变得怎么样,不该是枢密院管的事,还请平章事与户部、工部协商吧。”
看准了王枢拿他没办法,也就不怕撕破脸了,摊手叫了“送客”。
见王枢离开,郭承恩眯了眯眼,对自己的亲信说:“估摸着这厮要派人到并州告状去了。告状我也不怕,孟津渡在我手里,我不放他过去,他只能往西绕壶口渡现在黄河春汛,让他的人想法子过黄河壶口呗。再派个人快些到并州去找皇后,叫她看见王枢的折子就捏下来,别让她丈夫看到。哼哼,小子也想和我斗!……”
过了两三日,并州并未传来阻止郭承恩决堤放水的消息,皇后那里也来了密信,说王枢的上书没有到达并州,凤杞整日昏昏,听听歌舞、填填诗词,也不大做主,请父亲按自己策略用兵就是。
郭承恩心里熨帖,道声“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令旗一挥,下令扒开了孟津渡下游的河堤,黄河春汛的水势顿时一泻汪洋。
在延津渡的温凌猝不及防,停泊在黄河边的千余战船的铁链被冲开,大小的船舶一片在汹涌浪中团团乱转,损失了至少三分之一;而黄河下游的几条支流都遭了殃:清河大水、汴河大水、连运河和淮河水位都高了两丈,汹涌的黄河水冲破了高于地面的堤岸,下游顿时成了一片泽国,波及十余个郡县。
郭承恩一心立功,下游的百姓猛遭此人祸,又关他屁事。
他只管吩咐:“快!到汴河两岸,以搜找靺鞨细作为名,截停沿岸所有船只!陆路也设卡,来往的车马均要细细搜过,务必捉到凤震!”
这样的架势万余士兵都不管打仗的事,只管在汴河上、两岸边、官道小道四处搜找早已失势的凤震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搜寻架势,没两天工夫,就被捉了个正着。
郭承恩的常胜军亲军兴奋异常,押着人前来献宝:“将军!将军!人拿着了!”
郭承恩也兴奋起来,喝叫把人送到自己帐下。
他端坐上首,定睛一看,被押送来的那个人年过花甲,满头满脸乱糟糟、湿漉漉的花白须发,面色晦暗,穿着是普通的长衫棉袄,衣摆裤脚全是泥水,人也佝偻着,冻得瑟瑟发抖。
郭承恩问左右:“在哪里找到的?”
亲兵笑嘻嘻说:“一条船一条船搜过去,突然有眼尖的看见前头搁浅在河边泥滩上的一条船,有几个人扶着这个人猫着身子要逃的模样,另一处也有马车在接应,旁边船里也有几个妇人跟着哭哭啼啼要走没走成的模样,觉得不对劲,就冲过去了。捉着几个人几鞭子一打,就审出这一个是逃跑的皇帝老儿了!”
郭承恩又打量了那老头一番,问:“你是大梁的皇帝?”
那老头畏怯怯看了郭承恩一眼,摇摇头说:“我不是。”
郭承恩问:“那你是谁?”
那老头抖抖索索说:“我是在汴河上送货做生意的,我姓吴。”
郭承恩笑道:“做什么生意?”
“做的是丝绸生意。”
郭承恩问了老头几个问题,倒都答得流流下水,郭承恩也不大懂得南人做生意的方式,找不出他的破绽,踌躇了一下又凶横地问:“既然是做生意的,难道没有往来京师的凭由?”
那老头说:“小的有凭由啊,就在船上放着。本来看着汴河水涨,要上岸避一避,包袱让小厮帮着拿的,哪个晓得刚刚上岸就被逮着了。如果将军不信,请派人到我船上找一找便知。”
郭承恩有些犹疑:这老头说得有理有据,但是胆子和气度又不大像个生意人。
他又不认识凤震,这里也没有人认识凤震。老头身边的人挨了鞭子,为了自保,是有可能顺着士兵的意思胡说八道的;但就算是拿来了商人的凭由,凤震曾是皇帝,给自己伪造个身份也是易如反掌。
捉拿了半天,要是捉错了人,才真是乌龙了。
他身边人出主意说:“太尉,咱们不认识那个叫凤震的皇帝,官家的姊夫王相公在伪朝做过官,他应该认识的呀!叫他认一认不就是了?兄弟们在这里继续盯着走不掉的船只,万一不是,太尉叫人飞驰过来告知一声,小的们再搜一遍不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