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诚惶诚恐起身,深深地作了一个大揖,口里不住地道歉,又说:“说句僭越的话,太子是臣看着长大的,再了解不过。太子雅通音韵,聪慧贤达,又……已然到了年龄。”
他扭过头又笑问凤霈:“太子有太子妃的人选了吗?”
凤霈端杯淡笑道:“如今可不由我做主了。”
曹铮拍了拍大腿,有些惋惜地说:“唉,可惜我说得晚了。”
凤霈抿嘴笑道:“应该是老曹你家那十五岁的幼女,闺名娴娘的?”
曹铮挠挠头皮笑道:“如今无缘高攀了。”
凤霈心想:其实杞哥儿奉旨进京前,要是肯和曹铮结亲,倒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曹铮是兄长凤霄的亲信,如今又掌握着并州的军权,虽对官家忠心不二,却不似章谊一般城府过深、口蜜腹剑,还算是个爽朗大气的恺悌君子。
他心念甫一动,探身道:“不过太子虽理应由官家指定姻缘,但官家也总要考虑他的青梅竹马。”对曹铮眨眨眼:“我们总可以上书求一求。”
曹铮眨巴眨巴眼睛,咧嘴一笑:“这倒不错的,官家是极重感情的人,若想着这一层,倒未尝不允诺。”
他憨憨地一笑,又去挠了挠头皮:“只是我家高攀了……”
“什么高攀不高攀的!老曹你从小看着他们俩长大,俩孩子难道不是青梅竹马?喝酒喝酒!”凤霈斟上一杯,殷勤相劝。那边舞乐奏起,跳白纻舞的舞姬们舞起长袖,翩翩起舞。
曹铮喝得醉眼朦胧,酒过了三巡又凑过去问:“不过听说在京城教坊司有个姓何的小姐,不仅美若天仙,而且琵琶技艺高超,是官家亲自赞赏过的,她和太子是不是……”
凤霈笑着打断道:“若是节度使担忧太子曾经喜爱过欢场女子,配不上令嫒,那就算了。”
曹铮酒都醒了一半,深深失悔,但这个话题来得尴尬,他怎么回答都不合适,只能举杯陪笑:“大王这误会可大了!”
凤霈心里冷笑,嘴上融融地笑:“开个玩笑,老曹你可别当真!男人嘛,欢场上逢场作戏,正常得很,何况他只是喜欢听曲填词,也未必就对个下九流的教坊司官伎有什么真心。对吧?”扭头问儿子。
曹铮能说什么!只能默默地瞥了喝闷酒不回答的凤杞一眼,也无法再追问了。
且又想:凤杞虽然懦弱无能,但确实是一个俊秀温良的孩子,又毕竟是太子。自家小女如果能嫁给他做太子妃,无论如何也是光耀门楣,而且相处不会差。这件亲事倒是可以跟官家求一求。官家念自己的忠心,又想着这更便于监督凤杞,应该也会答应。
于是也索性不再想为官家打探消息的事儿,定神开始喝酒、看舞、听曲。
曹铮刻意喝到半夜,见那父子俩都醉困得不行了,才吃惊打怪地说:“喔哟!不觉都这么晚了,都没有给你们留‘叔侄俩’私话的时间,罪过罪过!”
凤霈只能说:“曹将军这话说的!有什么私话呢?无非是劝太子回京后勉励读书,好好为官家分忧,为百姓解难,不要再做傻事,要做个堂正君子罢了。”
曹铮连连点头:“可不是!如今朝廷多事之秋,听斥候刚刚飞马传来的线报,靺鞨大军几天前已经打下幽州了,准备集结往西,一过易州,就可以向应州开来。应州现在是郭承恩在,据说与节度使打得火热,又写信来说自己是虚与委蛇,盘桓应州看看靺鞨接下来的动向。这个人我虽不笃信他,但也有些作用。毕竟靺鞨蛮荒之人,就怕无诚信可言,万一有背信弃义的事出来,郭承恩好歹可以抵挡一抵挡。”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很认真地望向凤霈。凤霈心里犯嘀咕,又不好细问,半晌苦笑道:“只可怜我那小女,不知前景如何?”
曹铮沉吟了一下,似醉话般说:“真做报国的烈女,也是晋王的忠义家传。”
凤霈脸色大变,借酒盖脸冷笑着:“有本事自家女儿做烈女。逼着人家的女儿做烈女,我可不赞同这样的忠义!”
曹铮无语,独自闷了一大杯汾酒。
因为曹铮的监视,凤杞不敢在并州多停留,第二天就踏上了回京的路程。
那连绵的秋雨并不曾停,层林尽染,却令人无端凄凉。
在并州呆了一段时间,百无聊赖的凤霈喝完王府里存的几坛好酒,听家养歌女的曲子也听腻了,换了身便服,着几个小厮护卫着,到并州城四周散心。
城墙正在加固,墙缝里的草尽数拔除,又用石灰拌着蛋清和糯米浆填实缝隙;门轴上了油,护城河上的吊桥也换了新铁链;守城的士兵穿着簇新的冬衣,瞧着神采奕奕。
凤霈瞠然片刻,叹了口气,散步的心情也没有了,对紧随身后的小厮说:“回去吧。”
小厮尚想着凑趣,说:“大王,听说齐云坊里新传唱了几首曲子,是个南边的文人填的词,写得极好,有什么‘照野霜凝,入河桂湿’‘有客踌躇,古庭空自吊孤影’(1)的句子,您可要去听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