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要加黑砖茶,不要加盐,只用牛乳行不行?”
温凌愣了愣,终于道:“随你。”
怕她看他军帐里太多信息,很快又拉她:“出去吧,我要在帷幄里谈事了。”
他的警觉心丝毫未变,凤栖在短短一会儿里也无法捕捉到更多信息。
一旁的小帐篷里是他所用的参谋们,有靺鞨人,也有汉人。这阵子不打仗,也不很忙,整理完文书分门别类放着,在帐中翘着脚喝茶吹牛,见凤栖进门,自也知道她的身份,也知道冀王通常叫她做什么,于是一个个把脚放下来,客客气气点点头算作打招呼。
凤栖低垂着头很不好意思似的,捏着信笺和笔墨,小碎步到了角落里摆屏风的地方,才落座拂袖,一点点把笔墨纸砚排布整齐,端过温凌特为叫送过来的未加黑砖茶和盐的牛乳,倒上一些蜂蜜,慢慢搅拌融化,才把奶茶杯子也齐整地摆放在笔洗和墨盒的旁边,拈笔沉思,大概想怎么给冀王写信。
各位参谋隔着半透的纱屏,都能看清她的身影,一举一动都看得见,但是朦胧不清。
既能监视她,又不至于老是紧盯着冀王的“禁脔”,看得叫冀王生妒。
凤栖也知道自己的处境,想好了写什么,便用笔在铜水洗里洗得一点黑色都没有了。屏风外众人,只见她先掭笔,再沉思,接着奋笔而书,俄而又端杯啜饮,继之再蘸墨书写。
却不知她先蘸了笔写字的是加了蜂蜜的牛乳,写在乳白色竹纸上并不显颜色,只是微微潮湿需胸有成竹,而又笔下连贯,才能把一笔无色的蝇头小楷写得不交叠、不断章、不糊涂、不洇散。
蘸过笔的牛乳她也慢慢啜饮,饮时等待竹纸变干。牛乳里带着笔毛里洗不净的烟墨臭味,凤栖又是极其敏感讲究的一个人,也不敢矫情半分,忍着不适喝掉了大半,只觉得胃里涌上咽喉的都是烟墨臭。然后才重新蘸墨,在干了的竹纸上按温凌的要求写给高云桐的回信。
墨书里删掉了“天河牛女,不念朝朝暮暮”,改以牛乳写于纸上。
加了蜂蜜的牛乳所写的书信,用小火烤一会儿字迹会慢慢变成浅褐色显露出来。叠在正书的行间。是她向高云桐传信息时所用的法子。
怕温凌会发现,即便是这样书写的内容也多用隐晦语。
比如那句“天河牛女,不念朝朝暮暮”,并不是讲什么相思,也不敢讲什么相思。而是告诉高云桐,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他再这样和幹不思消耗下去,温凌就会从中得利,那样等到河南之地真需要有人保护时,他的人马却被耗尽了。所以他不要害怕温凌的威胁,她身在敌营,就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
幹不思平安过太行山,他们兄弟俩才能掐得起来;他们掐起来,孱弱而坚韧的南梁军队才有机会。
至于幹不思与温凌兄弟相逢,她为温凌不肯杀的禁脔,而幹不思必视她为眼中钉而杀之后快。
凤栖已经想清楚了,逃不掉的,就是她的宿命。
她有一条赌命的路,但八成不通,所以也干脆不去妄想。
她给高云桐的信里用牛乳写了这么一句:“何处青山不可埋骨?将军眼中可有大义?”
训斥他的优柔,也隐隐倾诉她的懂得。
第266章
几乎如温凌所料,高云桐带领的太行义军,在有胜有负的几场大战中,让幹不思和郭承恩的军队折损了四五万兵马,郭承恩折损得少,而幹不思手下的靺鞨兵折损更多。
温凌嘴角含着笑意,重新拂去沙盘上的泥尘,把各色棋子摆布上去。
红色棋子是高云桐的队伍,分散在太行山一脉,零星还有磁州、真定、霸州等地不肯乖乖驯服的义军呼应,护着太行八陉,也可以夹击从道而来的靺鞨军。
蓝色棋子是幹不思和郭承恩的队伍,留一些人把守云州,其余缓缓向南边黄河推进,纵深很长,是危险的孤军深入,唯有自己这头的呼应可以震慑想夹袭的南梁义军们。
而绿色棋子是代表他,他守着黄河几个渡口,亦掌控河间府、大名府等东边的州府,凭据黄河,是可进可退的局面,虽然人不多,但看起来最占据优势。
至于黄色棋子所代表的汴梁凤震,零落分散,水平又差,不足为惧。
只有并州一片,占据太行山脉和吕梁山脉中的平原谷底,尽得山河之险,又有一支跟着曹铮磨炼过的并州军,现在却不知归谁所有,无法落子。
温凌想了又想,把蓝色棋子放进去,皱了皱眉,换成把红色棋子放进去,也觉得险,最后排布一番,把自己那支绿色挪了进去,顿时觉得四处都勾连成一片绿,形势大好,不由自得地笑了。
他拍拍手,命人送了一壶好酒,自己就着炙肉喝了好一会儿,又吩咐萨满唱傩歌给他祈福。为自己这不费一兵一卒就掌握大局的智慧谋算,欢乐到二更天,喝到半醺。
然后,他叫人把凤栖叫起来招到篝火边,在众人的起哄下摆摆手,揽着凤栖笑道:“你不用怕,我今日不会杀你祭神的,你还有用。我突然有了个主意,你去我帐篷里给高云桐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