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瑛敛袖,小步走到谢瑶卿案边,伸出两指搭在她的手腕上。
谢瑶卿沉默着,从上方观察着她的神情,片刻后裴瑛从容的收回手,拱手禀报,“陛下身体康健,并无大碍。”
谢瑶卿轻笑一声,“太医院的太医们也是这么说的。”
你既与她们同为庸碌之辈,又有什么资本傲视皇权呢?
裴瑛微抬眼皮,默不作声的看了她一眼,“那草民就说点太医说不了的,陛下您幼时坎坷,又曾受过旧伤,沉疴积弊众多,虽然这两年吃了不少滋补的天材地宝,但如果草民猜的不错,应当收效甚微吧?”
她说完,并不畏惧将两条长眉紧蹙在一起的谢瑶卿,反而胸有成竹的反问谢瑶卿,“陛下,草民说的对吗?”
谢瑶卿沉默了片刻,忽然朗声笑了起来,她看向宋寒衣,“宋寒衣,为裴医师看座。”
裴瑛不急不慢的坐了下来,谢瑶卿待她坐定,方缓缓的问:“那依医师看,朕这一身顽疾,该如何医治呢?”
裴瑛看向桌上那一碗漆黑浓稠的汤药,笑着说:“陛下应该比草民更清楚,陛下这一身病究竟病在身,还是病在心呢?”
谢瑶卿从连篇的案牍中抬起头来。
“若是病在身,该如何呢?”
裴瑛从容道:“若是病在身,草民自有千万种方法为陛下缓解伤痛,草民虽不是什么华佗在世,但跌打损伤还是不在话下的。”
谢瑶卿眸光一凝,自己几次险些丧命的重伤,在她眼里竟然只是“跌打损伤”吗?于是她追问道:“那若是病在心呢?”
裴瑛很干脆的将手一拱,“那恕草民无能,心病还需心药医,陛下若是自己想不通,解不开心结,便是大罗金仙下凡,也无能为力。”
心结……
谢瑶卿想,她已经找回了向曦,找回了那个遗失在雪夜里的珍宝,可她的心结为什么还没有解开呢?为什么她每时每刻,都还在被那些肮脏的记忆,那些痛苦的妄念纠缠着呢?
谢瑶卿痛苦的揉着太阳穴,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只要她回忆起往事,她就会头痛欲裂。
裴瑛眼疾手快,不顾宋寒衣的阻拦,双手摁在她的太阳穴上,她感觉到隔着薄薄一层皮肤,谢瑶卿的血脉在痛苦的挣扎着,裴瑛思索片刻,忍不住提议道:“草民虽然医不得心病,但陛下的头痛,草民还是能缓解一些的。”
谢瑶卿挣扎的抬起眼来看着她,惊异道:“当真?太医院的太医们对此都无能为力。”
裴瑛从怀中取出自己一包银针来,冷哼一声,“一群庸医,能有什么本事?”
宋寒衣却将备好的一副银针放在裴瑛身前,提醒她:“裴医师,请用太医院备好的银针。”
裴瑛冷笑着看着她,“既然信不过我,为什么又让我医治呢?”
宋寒衣看了眼谢瑶卿,谢瑶卿挥了挥手示意她无妨,“朕自然信得过裴医师的医术,但这也是宋寒衣的分内之责,若裴医师为此不快,朕代她赔个不是便是了。”
裴瑛眼中缓缓泛起涟漪,她似是感慨,“陛下倒是平易近人。”
内侍为谢瑶卿搬来一张矮榻,轻手轻脚的为谢瑶卿除去外面华贵繁杂的锦绣龙袍与金银玉饰。
谢瑶卿疲倦的半躺在榻上,任由裴瑛在自己身上动作,裴瑛先在在银针上泼了烈酒,放在烛火上炙烤,而后下手迅疾如风,将手掌长的银针扎在了谢瑶卿身上的几处大穴上。
宋寒衣下意识的将手按在了佩刀上,随着裴瑛的动作,她下意识的将长刃拔出了半寸。
利刃出鞘的清鸣让裴瑛敏锐的回过头了,冷冷的看着她,看着她脸上那道可怖的长疤,露出几分讥讽。
谢瑶卿皱着眉,命令她:“把佩刀解下来,这里不用你防备。”
若是有变,她可以很轻松的捏断裴瑛的喉咙。
宋寒衣读懂她眼中的深意,但仍然谨慎的看着裴瑛,缓缓将佩刀放在了桌上。
裴瑛这才回过身,继续有条不紊的为谢瑶卿针灸,直到她将最后一根针扎进谢瑶卿的眉心,缓缓扭动几下,她终于开口问:“陛下感觉如何?”
谢瑶卿眼睫微微抖动,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觉得浑身轻盈了许多。
“当真好转许多,头已经不痛了。”
裴瑛轻轻嗯一声,“过个一炷香,陛下会好转更多的。”她又看向宋寒衣,面无表情道:“我说,你写,把疗法记下来。”
宋寒衣愣了一愣,“为什么不让太医来呢?”
裴瑛露出厌恶的表情,“不想看见那些庸医的脸。”
宋寒衣只得飞快的拿过纸笔,看向裴瑛,裴瑛微微一笑,飞快的吐出一些佶屈聱牙的中医术语,宋寒衣又愣了一愣,她看了一眼裴瑛那带点得意的微笑,心里就明白了。
这个神医,她记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