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旁的诺恩惊呼了一声“出结果了”,大家才纷纷将目光转移向了那铜制的显示盘上。
显示盘上的翻牌呈现出了一串极长的数字,拿着标准答案的拜耳愣了一下,这才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结果正确!!”
大家仍然是花了好几秒面面相觑,直到许久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从输入数值到得出结果,统共不到三分钟的时间,这机器便成功计算出了人工五天的计算量!
差分机真的成功了!!这个不可能的机器,真的变成了可能!!
一阵激烈的欢呼声从工坊之中爆发出来,这一刻,他们忽然觉得头顶的机械之心也不过如此。
如果那浮空的巨物是神明,那么他们方才,便亲手创造了神明。
第215章机械之心215
收到闻玉白确认顺利的信息之后,雪茸的心情骤然放松下来。再回头去看身下微缩的景观时,他仿佛能看见一股暗流在悄然间疯狂滋长涌动。
不出意外的话,诺恩应当已经把燃料放进了差分机的炉膛里,按照自己计算过无数次的结果来看,那沉睡了这么多年的大家伙,不出意外应该能顺利醒来了。
一想到这里,雪茸的心脏又不自主地加速跳动起来,眼神中也充斥着压不住的亢奋。
不知道那大东西运转起来是个什么样子,会冒出多少蒸汽、发出多少噪音,不知道它运算的速度到底能有多快,会不会有哪里没有设置妥当,在关键的时候掉什么链子。
他迫不及待地趴在窗口,企图在一片米粒大小的建筑物中找到工坊的位置,明知道不可能看清,却又忍不住想要望向那奇迹诞生的地方。
这一刻,雪茸忽然有些扭曲地领悟到了一种母爱的实感。他想,一个刚刚生产的妈妈大抵也就是这样的心情,急不可耐地想要拥抱自己孕育了如此之久的新生命,忍不住去端详ta的模样、畅想ta的未来。
但此时此刻,雪茸觉得自己更像是在妊娠中难产大出血的苦难母亲,一睁眼便被迫与自己的孩子隔离,明明自己尚处于极端的困境之中,心却已经焦急地飞向了自己素未谋面的宝贝身边。
雪茸恨自己没能亲眼见证那奇迹的一刻,他甚至有些嫉妒诺恩了。他有那什么一刻竟在认真地担心,自己的宝贝会不会对那花孔雀产生什么雏鸟情结,明明自己才是它真正的缔造者,却因为启动的第一眼看到的是诺恩,反而跟自己这个真正的亲爹半生不熟。
简直越想越不得劲,雪茸焦虑地在房间里来回打转,满脑子只想快速摆平机械之心的事情,立刻返回陆地,夺回本属于他的一切。
这样想入非非的状况,一直延续到街景彻底被云雾淹没的那一刻。这时雪茸才勉强回过神来,开始思考他当下的境遇。
现在,他乘坐的蒸汽飞艇,应当已经进入了云层之上。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地面,一想到自己的脚下踏着的不是高楼,而是一片空无所依,他就不由觉得一阵背脊发麻,手心都开始出汗起来。
更要命的是,空中的气流比他想象中要大太多,飞艇的运行并不平稳,摇摇晃晃的,偶尔还伴有相当剧烈的颠簸。雪茸紧紧抓着他身边一切能抓到的实物做支撑,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丢在了水面之上,脚下只踩着一片薄薄的树叶,心永远高悬着,生怕自己一个晃荡,那平衡便彻底打破,直叫身子猛向下坠去。
可即便在这样对高空的强烈不安之中,他也依然充满了探索的劲头。雪茸紧紧抓着床沿,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挪到了门口,出门之前又担心外面有让他过敏的神秘花粉,于是想了想,拿手帕简单叠了个面罩挡在口鼻之前。
房间并没有上锁,门轻轻一拧便推开了,但和他料想的一样,门外有两个修女守着,一开门便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雪茸清了清嗓子,努力找到了女声的状态,开口道:“没什么,我就想出来走走,透透气。”
两个修女便点头示意,目光却始终钉在他的身上,丝毫不挪开半秒。
这种情况下,也只能随便转转、打探一下大体情况了。雪茸装作什么也没察觉一般,慢悠悠地走出了房门。
与他想象中的大差不离,自己应当是受到了特殊对待,他所在的这一条长廊显然是脱离群众的一层,自己的房间离下楼的楼梯最近,身后有几间独立的房间,看门牌应当都是提供给内部工作人员使用的。
房门都是紧闭的,现在有人盯着,他也不便多看,便转身走下楼去。
站在楼梯口能看得清楚,整个飞艇统共三层,自己现在是在最高的一层,中间层应当是普通乘客舱,最下层的楼梯口明明白白上了锁,但根据上次炸飞艇的经验来看,最下层无外乎是操作室、库房、锅炉等,绝不能让人随意出入的场所。
雪茸向下探了探脑袋,扶着楼梯扶手谨慎地朝下走去,先听到了鼎沸喧闹的人声,接着才慢慢将这乘客大厅一窥究竟。
上次他来搞爆炸时来去匆匆,没有来得及多参观内部的结构,只印象中这飞艇内部根本没有自己想象中的豪华精致,现在再看,发现自己的印象确实没有出错。
按照大陆居民对于机械之心的狂热妄想,这能够载人飞天、通往神明的天梯,内部应当是极具奢华、极端精致才对。雪茸也深深被这种思想蛊惑,以至于看到这样朴素的场景,有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根本就来错了地方。
是的,他想象中的浮雕、水晶灯、彩琉璃、钢琴、餐厅、休息室……统统没有。眼下他所处的这层大厅内,只有寡然无味的木板、铆钉、铜皮贴墙、煤油灯,甚至连可供休息的桌椅都没有。
雪茸皱了皱眉,他觉得这里的环境甚至不如莱安家的火车。哪怕只是最普通的车厢,也至少有粉刷过的墙面内壁,而不是这般斑驳、陈旧、简约到有些窘迫的模样。
雪茸没坐过牢,但他听许济世聊过拘禁室的模样,大抵也不过如此。
可拘禁室也是一人一室,有着足够的空间,而眼前这大厅内却是人挤着人,仿佛被填塞满的沙丁鱼罐头,所有人都只能保持勉强的站姿,连转身都十分困难,而唯一连通着上下楼的门也被铁门死死堵住,一旦有人想要翻越,都会被驻守的警卫伸手狠狠打回去。
尊贵的“神选之子”就是这样的待遇,换谁心里都会有落差。可即便有人已经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呻吟,那一份莫名坚定的信仰,却依旧支撑着所有人,硬是没有发出一声埋怨。
雪茸根据高度简单目测,飞艇上升至少有半天时间,这些人一直这样站着、挤着,此时生理和心理应当都已经到了极限。
有那么一瞬间,雪茸感觉下面站着的,是满满一车丰腴的牲畜,正被满满当当塞进车厢里,摇摇晃晃地拉进屠宰场。只是牲畜或许还能感知到自己命不久矣,这一群被圈在信仰之下的人,却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即将走向何处。
雪茸站在楼梯中央,向楼下扫视了好一阵子,既没办法当着所有人的面撬锁开门,也觉得没必要主动挤进那密不透风的罐头里,于是便早早收回步子,转身又回到了自己房间所在的三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