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玉白来过一次,比雪茸更熟悉档案室里的构造。在兔子走走停停、边看边玩的时候,他已经径直来到了最里侧的一排柜子前。
那排柜子单独放置着所有孩子的入院前身体检查结果,和每一年的体检报告。
他朝走廊那头的雪茸挥了挥手,那兔子便一路小跑着过来了。
虽然现在孤儿院里只有七个孩子,但从建院以来,活着长大进入社会的、被人领养走的、再到已经死去被埋在地底的,所有孩子每一年的体检报告,就不是一个简单的数量了。
整整一排柜子被报告塞得满满当当,两人对视一眼,闻玉白打了个手势。雪茸立刻会意,两人一个从最早的开始正向翻阅,一个从最晚的倒序检查。
雪茸看的是从后往前,看的最新的体检报告。他快速取下几个孩子的档案,直奔着检查结果翻去——
米蒂:轻微营养不良,可食补缓解。其余正常。
佩妮:先天性异瞳,不影响视力。其余正常。
托米:行走时身体轻微摇摆,经询问为不良行走习惯,骨骼发育正常,可纠正。其余正常。
……
每个孩子肉眼可见的问题,在体检报告上都没有进行回避,但却很明显是在避重就轻,甚至是颠倒黑白——
米蒂肯定不仅仅只是营养不良,她蜡黄的面色和萎靡不振的精神,显然是有什么不算小的疾病在身。而佩妮那所谓“视力正常的异瞳”,实则整个右眼对光线没有任何反应。托米的体检报告更是扯上加扯,那孩子的整个右腿都要比左腿长一截,看上去像是髋关节发育的问题,能被强行解释成“不良行走习惯”,实在是离谱得有些好笑。
将这些档案看完归位之后,雪茸又在那一整排档案中,抽出了几份仔细翻阅。
已经失联的孩子,报告会被换成灰色的封面,意味着再不会增添内容。
他低头看了看封面上的名字——塔兰。那个传说中很聪明、能看遍整个图书馆的、已经变成亡魂的孩子。
入院的体检结果都是显示一切正常的,偶尔会出现咳嗽、体虚的症状,但都被解释成了受凉、疲劳等不痛不痒的问题。失踪前的最后一次体检报告也没有什么明显异常,只是报告的末尾有一行人工手写的字迹——
“检查时发现,该儿童存在下肢瘫痪的现象,院方解释为近期发生意外摔伤,并已经有了明显好转,具体情况待观察。”
落款是一串花里胡哨看不懂的签名,但名字后面印的是教会的公章,显然是教会来突击检查时留下的。
雪茸又看了看这行字下面的时间,果不其然,就是在塔兰留下字条、彻底失踪的前一天。
他似乎已经能想象到当时的情况——教会来突击检查时,塔兰早已经因无法告人的原因下肢瘫痪,这种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问题一下子引起了教会的注意,遂留下这行字打算彻查,院方怕被查出问题,便只能当着教会的面铤而走险,连夜让塔兰消失,并留下字条,造成了塔兰主动出走的假象。
一个下肢瘫痪、身体虚弱的孩子,要怎么做到连夜出走、在这样的山区消失得无影无踪?雪茸想到他们慌不择路、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样子,觉得可悲得有些可笑。
提到字条,雪茸忽然想起了图书馆里那本写满怪异符文的厚书。
他转身打开塔兰的个人档案,翻开到了最后一页,查看那张他出走前留下的字条——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这张字条上的字迹,居然和那本厚书上的批注一模一样。
难道真是那孩子临走前自己写的?还是说,那本厚书上也根本不是他的字迹?
正想着,门口的走廊处忽然传来一阵高跟鞋的脚步声,和一串狗爪子走路的轻响。雪茸唰地抬起头来,走廊那头的闻玉白也已经听到了动静。
“嗯,我来更新一下米蒂的档案。”门口传来莎伦院长毫无波澜的声音,“很快就会出来。”
两个人不约而同瞥了一眼身后的档案柜,米蒂的档案就在这里,不出意外的话,莎伦的目的地就是这里。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两人迅速交换了个眼色,迅速将手中的档案归位,很快,闻玉白悄声来到雪茸的身边,一把将他带到柜子侧旁的一处暗角。
暗角之所以是暗角,在确保隐蔽性的同时,必定不会太过宽敞。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立刻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面对着面不对劲,背对着背也不对劲,面对着背更不对劲……
但是能怎么办呢,藏起来只是尴尬,被发现了可就功亏一篑了。两个人只能咬着牙忍气吞声,只要不开口,就假装尴尬的不是自己。
这时,莎伦已经走到了不远处的档案柜面前,刚取下档案,便又低下头问道:“怎么了?”
两个人心里一紧——作为人类的莎伦很好糊弄,但她的身边还跟着两条猎犬。在没有经过任何气味处理的前提下,找到角落里的两个人简直是易如反掌。
很快,两条狗的声音便直截了当地奔着目的地来了,闻玉白听到了雪茸碰碰乱跳的心脏,知道这人紧张得不得了,刚准备先一步走出去替他转移视线,就接收到了那家伙的目光——懂了,闻玉白扬了扬嘴角。
这家伙果然还是喜欢这么玩儿。
两条猎犬一边发出低吼,一边龇着牙一点点靠近暗角,莎伦并没有紧随其后,而是站在一条长廊远的距离外远远地看着它们。
很快,一只狗的狗鼻子已经探了进去,另一只也紧随其后,两张狰狞的面孔从墙角显露出来,又在一瞬间由怔愣变为惊恐。
正对着他们的,是一只黑洞洞的火枪口,再抬头,是一张人畜无害的礼貌笑脸,和一张人畜不分统统绞杀的恐怖面容。
不管是火枪一击避免的威力,还是种族内部不可克服的血脉压制,对于两只狗来说,都是此时大可不必招惹的对象。
此时,即便是再笨蛋的兽人脑袋也知道该怎么选择。两只狗不约而同地耷拉下耳朵、夹起尾巴,灰溜溜地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