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沈济应了一声,已经踮起脚熟稔地找到了一本《增广贤文》,铺了纸找了张书案坐下,取了水碗慢慢地润笔,又添上一句,“周阿爷,我阿姊其实没有不管我们。”
阿姊刚走的那一年,他与湘姐儿还会时时提起阿姊,后来不知怎的,对阿姊的想念似乎在漫长无望的等待中慢慢化成了怨恨与愤怒。
但如今,阿姊一回来,这些也都烟消云散了。
“她的夫家可恶至极,我阿姊也吃了不少苦。不过她回来了,我们一切都好了。”沈济扬起白净秀气的脸来很满足地笑了笑,还指了指周掌柜搁在一边的篮子,“那便是我阿姊让我带来给您吃的,我阿姊亲手做的,她什么都会做,很好吃的,您快趁热尝尝。”
“你周阿爷活了几十年了,什么好吃的没吃过?你一孩子又没见过什么世面,又能有什么好……”周掌柜嘴硬得很,心想这孩子都又被赶来抄书了,他那阿姊能真心对他好?一个能把半大孩子赶来抄书糊口的阿姊,又能拿来什么好东西?
这几年沈济只要一挨打,准带着妹妹逃到他这书局来,时间长了,他对沈济家中的那些乌糟事儿也清楚。这孩子可怜得紧,没了爹娘,大伯伯娘又没什么良心,他这个阿姊自打出嫁后,也就奔丧回来了一趟,之后把铺子抵给了伯父,便一走了之了。
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三年不闻不问的也是少见。
皱着眉头掀开篮子上盖着的细棉布,扑面而来的便是一阵浓浓的烤麦香,香中还带甜,周掌柜自个都没留意,他下意识咽了口唾沫,脑子还愣着,手已经伸出去了,刚捏在手里,便软得陷下去一个指印。
“我抱在怀里拿来的,应当还热着。”沈济已经在磨墨了,头也不抬地说。
是还热着,不仅热着,还软乎得很。
周掌柜先吃了一口,紧接着便两口吃掉了半条……他吃完都有些愣神,难以置信道:“这是你阿姊亲手做的?你阿姊几岁了?”
他方才也不算吹牛,他年轻时与他婆娘是行脚商,并不是开书局的。早年走南闯北好什么没吃过?直到婆娘病死,他也不想走了,只想着不辜负妻子的遗愿,用毕生积蓄好好养大两个孩子。
闺女即将出嫁的前几日,他还想着日后只怕相见的时候少了,便特意领着闺女与儿子上了樊楼,点了一桌子好菜……那樊楼里也有蜜豆馒头,捏成寿桃的模样,十分讨喜可口,听闻还是一个几十年功夫的老面点师傅做的。
那滋味他本来以为他能回味一辈子,没想到今儿却吃到了更胜一筹的,随后他还听到沈济随口应了句:“我阿姊今年该二十一了,虚岁得有二十二了。”
这才二十出头呢,好生年轻,又好生厉害的手艺!
周掌柜见识广,他虽老了,舌头可还灵着,三两口又再吃了半条,随后半个来时辰的功夫,他便一直窝在椅子里,自个用炉子煎了一壶碎茶渣,时不时来一口,吃了个肚子浑圆,直打嗝儿。
沈济抄完了好几页,听见周掌柜打嗝,才想起来自个还没吃呢,结果直起身来一瞧,带来的整整两大条排包已经只剩点酥皮碎屑了,颤声质问道:
“周阿爷!我还没吃呢……”
周掌柜正满足地抚着肚皮,猛地对上了沈济有些怨念的眼神,他愣了愣,讪讪地笑了笑:“哎呦,一不留神……这……我后厨还熬了碗糙米粥,给你端来啊!哎呦,至于这样瞧着吗?行了,打今儿起,你来抄书,我就不收你铜子了,成不?”
沈济只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后来看到周掌柜端来的粥,更是呆愣——粥里竟然还有锅灰!灰朴朴一大碗,稀稀澥澥好似那喂猪的泔水。
沈济瞧了半天,也没勇气下嘴。
他忽然就意识到了这几日他吃得有多好。
毕竟阿姊就连熬小米粥都能熬得金黄粘稠,甚至出锅冷却一会儿便能凝结出厚厚一层米油,就算什么也不加,喝一口也满是米香,米油浓厚得粘在嘴里,那叫一个舒坦。
想着阿姊的粥,沈济默默把那碗粥泔水推得远了一些。
幸好他这两日都习惯了提早起来帮阿姊烧火、切黄瓜、洗春菜,阿姊每回炸好了肉排和饼皮,还会顺手塞给他吃,因此他肚子也不算太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