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宛娘笑容爽利,一一道来:“一离了家,我的病便不药而愈了。幽州很冷,今年中秋过后便开始下雪了,我启程的时候雪已经能没过马蹄了,不过越往汴京走便越暖和。至于作坊,沈娘子千万不要说谢,是我当说谢才是。”
两人说起来今日才算正式相见,但寒暄了几句后,两人便像相识已久的友人一般说话了。崔宛娘为沈渺说起幽州的景色,说起与大漠相连的关山烽燧,一道道蜿蜒数百里,像一条古老沉睡的巨龙盘桓在连绵起伏的山峦之上。
说春时会有漫山遍野的山杏花开,浅浅的泉河淌过草原叮咚作响;夏时幽州也气候炎热,远处的草原一片碧海,草长得又密又高,人卧在里头,像是卧在云端一般;秋时风大风高,登高一望,山川壮丽,雁阵横空,已振翅往南飞。冬时虽寒苦,但天地一白,平沙莽莽皆素裹,另有一种万籁俱寂的孤独之美。
听得沈渺竟都有些向往了。
“我跑遍了幽州所有的马场,也看到了真正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原来王维写得好生传神。”崔宛娘提起在幽州的日子,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泪意,可她却笑得明媚,“有一次,登上了长城的望楼,我终于知晓高山之外是何等景色了。”
山外有山,还有沙丘,有牛羊,有牧羊的獒犬,有奔腾而过的马群,有驼队背负行囊出塞,也有一缕缕塞外炊烟升起。
“我很好,多谢你了沈娘子。”崔宛娘眼眶微红,“姨母与我说过,当初虽是她提议让我去幽州操持作坊的事宜,但她心里对我也没底。更何况,沈娘子并不认得我,见到我时我又是那样没出息的样子,但沈娘子还是一口应下了,愿意让我去试试。”
沈娘子什么都不知道,可她那样大度,或许正是因她也在市井中摸爬滚打、以女子之身顶立门户,所以她才不会吝啬给予这样一个机遇。
初到幽州时,崔宛娘自然也受人非议受人白眼,但这次她憋着一口气,决心一定要将作坊做好。她早已没有退路了,更不能辜负姨母与沈娘子的好意。于是咬着牙向前,一步一步,也叫她闯出来了。
“这是作坊这大半年的账册,我抄了两份副本,这一份给沈娘子留存,另一份我明日回陈州时再设法交给姨母。”崔宛娘从随身的牛皮斜跨包里取出来一本账本,递给沈渺,又笑道,“今年已经将建造作坊、人力、原料等成本都挣回来了,还有结余。过几日我与姨母请几个信得过的账房将账再盘一遍,便能给沈娘子分红了。”
沈渺将账本翻开细看。唐宋两个朝代,记账都是用“四柱结算法”来记账的,“四柱”指的是旧管(上期结余)、新收(本期结余)、开除(本期支出)和实在(本期结存)。因此这时候的账房记账会以月为期限,通过公式“旧管+新收=开除+实在”再变形得到“新收-开除=实在-旧管”,其中“新收-开除”的结果就是本期净利润。
沈渺前头囫囵吞枣看了看,后来干脆取过算盘来,自己将每个月的净利润加起来看一看总利润,算出来后她手指顿在算盘上愣了愣,抬头看了看崔娘子。
崔宛娘矜持一笑,但还是没掩饰住眼里的骄傲与小小得意。
手指飞快拨动算珠,沈渺又算了一遍,还是那个数字。她吸了一口气,没忍住又算了一遍,这回真是确信没错了。
她伏低了头,冲崔宛娘挥了挥手,让她也靠近一点,两人额头几乎都要抵在一起了,沈渺才用低得几乎是气音的声音问道:“作坊大半年就挣了两万两千八百五十七贯?”
崔宛娘被沈娘子这副两眼冒铜钱的样子逗笑,但还是配合地用相同的气音回答:“没错。”
“我看账上还额外留了一笔钱用于明年作坊运转……”半年就得了两万余贯的利润,还是在幽州那样的边陲,真的不容易。
“没错。”崔宛娘笑容满面。
沈渺飞快地用心算大致算了算自己占三成利润大概能分多少钱,然后便忍不住低低地哇了一声,她这和躺着挣钱有什么区别,这也太快乐了吧!
说完好消息,还有些坏消息。
崔宛娘也坦诚地与沈渺互通有无:“幽州已有些汤饼铺子知晓速食汤饼是怎么做的了,他们虽无法完全做得与沈娘子的汤底口味一模一样,但已经开始做自己的速食汤饼了。”
沈渺点点头,这倒是她意料之中的。方便面不算很难复制的,不过她有后世经过几亿人筛选出来的独特口味,又已提前占据了市场,优势应当还是有的。她抬眼看向崔宛娘:“元娘是如何想的?”
“如今仿制的那家只是个小铺子,还在单打独斗,我派人去探过底了,以那店主的浅薄家底,是不可能办作坊的。不过那店主也是个有眼光的,寻了不少家财万贯的商贾想与他们合办作坊,但都被拒绝了。”
崔宛娘眸光冷了冷:“在幽州,有名有姓的大商贾都与郗家相熟,他们也知道我背后靠着谁,当然不会与我打擂台,叫我没脸。但幽州是幽州,随着时日推移,定然会有越来越多人知晓速食汤饼的做法,在幽州行不通的事,在其他州府便不一定了。”
很冷静,分析得也在理,沈渺越来越有些欣赏她了:“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