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家,她便将那随年钱摊在手里,摩挲了好一会儿。
宋朝的随年钱是后世压岁钱的前身,但与后世不同,此时的随年钱只给年岁小的孩子。在宋时的传说里,“祟”是一种喜欢在除夕夜摸小孩头的小鬼,小孩被它近身摸过后便会生病发热。而随年钱的阳气可以将“祟”镇住,使孩子免受其害,远离灾厄。
沈渺坐在床边,握着那随年钱半晌,翻看到铜钱上系着的红布条上,还写着“平安无虞”四个小字,她才后知后觉地领会了九哥儿的意思:无法相伴时,惟愿你善顾己身、行止皆安。
她眼底眉梢都带上了笑意,轻轻叹一口气,将那串一眼便能看出编得笨拙粗糙的彩绳铜钱,珍重地压在了自己的枕下。
九哥儿走后,沈家安静了不少。老桂树下再也没有九哥儿安静坐着撸猫、喝茶、“等榜”的身影了—— 因院试的缘故,参加院试的学子能提前在家等榜,九哥儿便天天美名其曰是来沈家等榜的。
但因今年数次暴雪,天气不好,开封府衙一直忙着赈灾济民,官家也屡次为雪灾下旨开仓,估摸得开印后才会放榜了。
没了九哥儿,便也没了砚书跟湘姐儿一块儿比赛吃超大烤馒头的身影,沈渺从灶房里望出去时,偶尔也会觉得不习惯。
幸好济哥儿马上放假了!辟雍书院是汴京城里最迟放假的了,小年都到了,才让童子生和其他没参加院试的监生回家。
大家都忙着过年,铺子开着门也没什么生意,沈渺记得铺子里最后一波客人还是九哥儿走之前的事,还正好就是两人心意相通的那天。
如今回想起来,那一日发生了好多事。
那天来的都是熟人——宫里的梁内官与变得认不出来的崔娘子,不,如今该唤她汤娘子了。
梁内官先来。他又是微服前来,掏出会员卡买了两只烤鸭后,便给沈渺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官家也看上了她的速食汤饼,有意买她的方子,到时候朝廷会在燕云十六州每个州府都营建一处汤饼作坊,以改善军需膳食。
坏消息是,官家竟然还厚着脸皮要让她打折。
不愧是你啊。沈渺心里腹诽,面上一点儿也不慌,她蹙起眉头,做出十分为难的模样:“好叫梁内官知晓,当初不知这速食汤饼如此重要,奴家与那汤娘子签的是独家契约,这方子已被她出大价钱垄断,若是奴家毁约,要赔付三万贯呢,奴家是升斗小民,实在无力赔款,还望官家海涵。”
汤饼作坊的事情,从一开始沈渺便与谢家大娘子约好了不暴露在人前,因此这类情形与说辞也是早便说定的。不论后续谁想“加盟”开“分厂”,一切事宜都由幽州的商号出面统一对接。
而幽州的作坊也不会出面卖方子,都将以持股的方式介入其他作坊,这样幽州的作坊为总部,便能不断伸出分支控制其他作坊。
梁迁也没想到沈娘子当初竟然如此“短视”,竟轻易将方子拱手送了出去,但后来想到沈娘子初来汴京时的窘迫,又听沈渺苦笑解释道,当时她急需一大笔钱扩店,这速食汤饼是唯一的机遇,她只能如此,便也相信了。
“梁内官久居汴京,也知晓汴京寸土寸金,若非汤娘子机缘巧合出资买下方子,奴家只怕卖汤饼卖炙鸭到八十岁也攒不下这买铺子的银钱呢。”沈渺一脸坦诚,“梁内官您说是不是?奴家哪儿想得到有朝一日能得官家青睐呢。”
“那官家只得想法子与那汤娘子做这桩生意了,真是时也命也。”梁迁感慨,便起身行礼,回宫复命去了。
沈渺深深一福,直到梁迁上了车才站起来。
她期待地搓了搓手。
官家虽没见过面,但沈渺经过这么些时日的亲身经历以及一些与官家有关的传闻,也算对如今这位官家有了些性情上的判断:
没见过面的黑胖皇帝的脑门上,已被她啪啪地贴上了:抠门、厌恶世家、亲近寒门、体谅民情等标签。
他会耐心替百姓寻猪;御街拥堵得他都出不了门时,他没有下旨再不允许百姓在御街和东华门外摆摊,而是选择设立街道司来管理街市;他买烤鸭从不赊账,当然也从不打赏;他连想为边关将士改善伙食,都会老实地来与沈渺买方子,虽然抠门的本性让他只想着打折省钱。
由此可得,他是个不与民争利的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