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顷芦苇正在风中摇荡。风越来越大,芦苇越来越低垂。太阳被乌云吞没,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山水交接之处也是一片朦胧,覆盖着一层昏黄的光影。
谢云潇记得,乘船渡江的那一日?,他默默许下了一桩心愿——往后余生,天上人间,他和华瑶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他的这般心愿,相较于她的“千秋大业”,却?是微不足道?的。
她胸怀大志,志在四方,以匡扶社稷为己任,以改革朝政为目标,固然是一位英明的君主?。在她建功立业的过程中,流血牺牲不可避免,凶险灾祸不可估量。
每当她前?进一步,敌人对她的忌惮就更多一分?。
她收服了芝江水师,又囤积了数万石粮草,方谨对她的容忍已至极限。她必将面临一场恶战。单凭她如今的实力,并不足以战胜方谨,更不可能打败东无。
谢云潇思绪纷乱。他没说话,也没看华瑶,只是眺望着天空中沉浮的乌云。
江面上飘洒着细雨,浪涛来回?翻滚,山川隐没于烟波,又被一闪而逝的雷光照亮,轰然一声,响彻四野。
天地间寂无人声,仅有一阵风雨雷电的嘶吼。
华瑶登上了一艘战船。芝江水师的统领跟在她的背后。
这位统领是个年过三十的壮年女人,名叫戴士杰。她身手矫健,体格魁梧,肤色黝黑如铁,双臂的肌肉向?外隆起?,硬度堪比石头。她惯用的兵器是重达百斤的流星锤,挥手之间,便能造就雷霆万钧之势,在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
戴士杰武艺高强,声名远扬。她自负于战功卓著,从不把等闲之辈放在眼?里。她所?钦佩的人,必是堂堂正正的豪杰。
戴士杰早已听闻了华瑶的英勇事迹。她对华瑶真是又尊又敬,言谈间推崇备至。她把华瑶一行人带入一间船舱,舱内陈设了桌椅、香炉、屏风、木床,床上还铺着一层大红锦缎被面,摆着一双鸳鸯绣花枕头。
华瑶扫视一眼?,淡然地说:“你倒是有心了,还把船舱布置了一番。”
戴士杰双手抱拳,恭敬道?:“卑职跟随公主?已有数日?,还没立过半分?功劳,便先得到了公主?的赏识。公主?如此抬举卑职,卑职伺候公主?是应当的。”
华瑶坐到了一把木椅上,两根指头轻敲了一下扶手。
戴士杰猜不到华瑶的心思,更加小心翼翼:“天降大雨,路不好走,请您在此稍作歇息。等雨停了,您再乘车回?去,官道?就没那么?泥泞了。”
华瑶只问了一句:“江上起?了大风大浪,水师还能不能照常演习?”
“能!”戴士杰连忙回?答,“前?日?里,您派人传过口谕,要来视察水师演习。卑职不敢有丝毫怠慢,早已布置妥当了。芝江水师是秦州东境最精锐的一支水师,经历过不少?风浪,必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华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那还等什么??立刻演习吧。”
戴士杰弯下腰来,面朝华瑶行了个礼,方才退出了船舱,高声发号施令。
此时此刻,这一间船舱之内,只有华瑶、谢云潇、戚饮冰、白?其姝四人。
除了华瑶是坐着的,其余三人都站在一旁。华瑶调整了一下坐姿,既有几分?闲适,又有几分?懒散。
她拨弄着桌上的一只茶盏,忽然发现茶盖上写?着一首名为《咏志》的七言律诗。这首诗是工整秀丽的小楷写?就,墨迹还未干透,落款为“钟觉晓”,大概是个读书人的名字。
白?其姝顺着华瑶的目光,也看向?了杯盖。她读完那一首《咏志》,才说:“巧了,我认识‘钟觉晓’。他是戴士杰的幕僚,年纪很轻,也才二十岁出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多少?也算一位才子。据说他为戴士杰屡次献策,保住了芝江一带的港口,您要不要见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