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嗯”了一声。母亲出门时,还不忘记又说一遍:“只能吃一个啊。”母亲说完就出门了,天黑压压地下来了。……我始终不明白,母亲和父亲为什么每年都要种那该死的白菜。在我14岁之前,能够记事起的8年里,这些该死的洋白菜土白菜们,没有哪一年的价钱超过2毛钱。只要它们上了1毛钱,父亲母亲就屁颠屁颠,高兴得跟个啥一样。那样子,就像捡着了钱一样。可大多数年份,它们都被5分6分卖掉了,只有一小半可以卖到1毛或1毛5。白菜亩产8000—10000斤左右。按照平均1毛钱一斤卖,亩产9000斤来算,一亩地只能卖900元左右,而实际往往是500或者600多。甚至有两年,白菜都被成车成车的卖,那种车,大到可以把2亩地的白菜全部装下。这样多的菜,就是一个四口之家全部的收入了。这2亩菜,不管是公家收,还是私人收,300块钱一车就卖掉了。有时候,心好的收菜人,会多给菜主10块20块的。更可怕的两年是,完全没有人收,除了自家吃的,难以保存的白菜,绝大多数就生生烂在了地里。因为,收的价格,都不值得费功夫,把白菜给“砍”出来收拾好。母亲说,两亩地1500元的收入,有800元是投入。其实,只赚了700元。我曾问过母亲,那为什么不把家里一家四口的52亩地全部种成白菜?“你傻啊!如果全种成白菜,不种玉米和小麦了,咱们家吃啥,拿啥交公粮啊?”我那时对这句话印象特别深刻。我突然觉得,母亲父亲他们好傻好傻,有着一亩三分地,就穷傻过着,满足地过着,一点儿也不闹腾着做点生意啥的。虽然白菜价和粮食价每年都在上涨,父亲打工赚的钱,每年都在增加,可有些东西涨得更快了些,比如盖房子、上学、看病、衣服……于是,父亲母亲,还有像他们一样的人,就得带着贫穷老去,甚至中途就被病魔带走了。……母亲给我的面包,被我很轻松地掰成了四个,但我再不知道怎么分成8个。其实黑暗的环境下,那点点儿的煤油灯下,我看不到那掰开的两个中间,还有一条线,再顺着这条线掰,是能够轻松掰成两个的。于是,我就吃了两个。吃完了,我放好剩下的面包,守着煤油灯等母亲。在我的童年记忆里,我似乎怎么也想不起电灯来,记忆里只有煤油灯,而且隔三差五,就有卖煤油的人在村子里叫卖。卖煤油的人,也成为村子里大妈大娘和妇女们最喜欢的对象,因为他给大家带来光明。村子里,每家每户都有一盏煤油灯。往灯里放进煤油,煤油里放个废旧棉花做成的焾子,然后就发出光和热来,当然,也发出煤油的臭味来。煤油灯的式样很多,有铜的,有琉璃的,有玻璃的,有铁的,甚至有银的,传说中还有金的。但可惜的是,在我上小学四年级的那年,村里神经病般的突然每家每户通了电,而且,这电老不停,老亮着。于是,那些老旧的煤油灯也有了各自的命运:铜的铁的被砸开当废铜废铁卖掉,琉璃的玻璃的,全砸个了稀巴烂,扔掉了;而那些金的银的,就请路过的匠人,做成耳环、戒指和手镯,戴出来显摆。毫无疑问的是,这些金或银,肯定被匠人骗去了不下三分之一。现在想来可惜得不得了,那些煤油灯,大凡任何一个放到现在,那绝对都是古董啊,搞不好还价值连城。……母亲去浇地后,过了很长时间,家里来水了。村子里装的自来水,定时定点放,每次都在快吃晚饭的时候。可能是昨天母亲忘记关水龙头了。水“突”的一下就下来了,把我吓了一大跳。我用力去扭水龙头,想把它关上。不知道是我倒霉,还是这个水龙头用得时间太长,锈坏了。水龙头里边关水的那个地方,竟然被我扭断了。水几乎是喷了出来,带着可怕的“突突”声。我吓呆了,当时我想,“这怎么办,要是这水不断地流,把我们家淹没了,把整个村子淹没了,母亲还不打死我,村里的人还不打死我啊?”就在这样的恐惧下,我哭了。其实这很无稽,如果真淹了整个村庄,谁还能来打我啊,我不也被淹死了啊。水龙头的水虽然大,可别说淹没我家了,连家门都没进。水龙头装在院子的东边,东屋往前几米处,院子很大,后来我知道是15米乘以12米的院子。水冲了出来,就顺着下雨时的水道,一半流到厕所,一半流到院子外边去了。……十几分钟后,母亲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