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渡过了这情字关么?”陆机突然问道。
他问出,才觉出自己擅自询问他人历劫进度,着实冒失,又打圆场道:“是在下冒昧,圣人可以不答。”
“没有。”谢景行淡淡地道,“圣人境界,七情六欲极为淡泊,动情极难,自然无从渡这情劫。”
殷无极眼眸一深,心中发涩。
很快,他又感觉释然,至少他不顾一切的疯,害的只有自己,未曾影响到师尊的道心。这样很好。
谢景行目不斜视,他当然说谎了。
在踏天门之前,圣人已经感觉到了儒门三劫一齐降临。
哪怕他坠了天,这劫难跟着他的心境到了此世。如今,亦然在不断地影响着他。
“红尘劫,就是要历劫者,从出世到入世,大起大落,历世间之苦,知苍生之恸,才得以勘破世间诸般苦厄。”
谢景行端坐于静室,墨发垂衣,高标轩举,唯有唇珠透着淡红。
“儒之一道,非佛家慈悲,非道家缘法,心心念念是因果天命,天数有常。”
圣人论起道的模样淡漠如仙神,微微阖目,又掀开眼帘:“儒门修士将自身气运与世间气运相连,入世救人,广渡众生,才能修得一个大慈悲、大圆满。”
这种玄之又玄的状态太缥缈,几乎无情无欲,谢景行从这种玄奥境界抽离出来,看向殷无极,道:“上古理学之圣贤,曾有‘四为’之言,别崖可还记得?”
殷无极一笑,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他又挑起绯色的眸光,似真似假地怨上一句,道:“我少年时,你天天对我讲,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谢景行想,他记得很清楚。
哪怕殷无极早就离开自己身边,奔赴弱肉强食的北渊洲。
那永远有着轻狂之气的少年,在无形之中,受着儒者之道的驱使,如一团烧不尽的烈火,扑向这根植在北渊洲肌理之中亘古不化的坚冰。
他举起他手中的长剑,破开了囚困人心的无形枷锁,斩断了恣意鞭笞生民的长鞭,屠尽了盘踞在底层魔修血肉之上的巨龙。
殷无极熬过一个又一个黎明与夜晚,容色虽然不变,但他逐渐成为满身疲倦与枷锁,却孤独高居王座的帝尊,却再也不是当初的屠龙少年。
他终究被天命耗空了自己心头那灼热不熄的火。
“所以,你记得我当初教你儒者之道时,曾说了些什么吗?”
谢景行偏了偏头,看向那玄色衣袍的临世大魔,神色温柔而和缓,犹如看着自己的骄傲。
“记得啊。”殷无极叹而笑,“为君者,当为万世开太平。”
他又看向自己的掌纹,仿佛看见自己坎坷多艰的命途,是摧他疯狂,夺他理智的疯魔之症,也是那一点一滴,逐渐逼近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