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隐舟更想不透:“你的旧友究竟是哪位?”凌操更烦躁:“总之是个恶贼,不提了。”恶贼?李隐舟脑海中骤然浮现出一张骑着阔大刀疤的脸——“是甘兴霸?”不等凌操回话,方才被拦在外头不敢靠近的人才纷纷涌进来,很识趣地对陆家的人表示关怀。李隐舟抽出凌操给的剑,面色不善地把人都赶出去:“不要影响病人休息。”这才发现,宴会已经散场,只留下满目残灯冷炙、寂寂灯花。暨艳披着白色虎裘立于一片阑珊中。正静静凝望着他们。——————————————将陆绩完好无缺地交给陆逊之后,李隐舟叮嘱两句用药,约好次日再看看,便带着暨艳踏月归家。十二岁的少年披着宽厚的虎裘,看上去有种佯装大人的滑稽,他自己也很嫌弃似的,一出门便脱了下来。离开喧闹了一整天的孙府,才惊觉今天冷得厉害,走在坚硬的石板路上,冷风钢刀一般刮过脚脖,令人不由汗毛竖起。但即便是这样,暨艳还是不愿意穿孙策给的虎裘。李隐舟打趣他:“你不会觉得孙伯符真的那么小气吧?以前顾邵日日和他吵,他也没针对人顾少主啊。”暨艳先他半步走着,视线中只有一道单薄的背影。“因为顾少主是世家之后,和我不同。”李隐舟嚼着这话里的意思,忽笑:“你不了解吴侯,他可不是看世家脸色的人,他看中顾少主,是因为他秉性刚直,不肯搅弄黑白,这样的人在世家里是罕有的。”暨艳的脚步一顿。他的肩头落着霜一样的月色。似想起什么,声音带着淡薄的愁意:“是因为木强则折,刚直的人在世家是活不久的。”李隐舟不知他所说的是顾邵,抑或是另一个憎恶脏污的偏执少年。陪他一起仰头望天,只见一轮极亮而极寒的月悬于重云之上,凝了冷冷的清辉,静静俯瞰人间风色。他道:“是,太过坚硬的木头反而容易折断,但若是浸在水里也会变得柔软,反而因此变得柔韧。顾少主虽然生性正直,但有性情如水的朋友,所以养出和软的性情。”他点到为止地停下,暨艳也并不再问。卸下一天的疲惫,李隐舟这时才在今宵的月色中沉浸片刻,随即大阔步迈过暨艳的身边,照他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还不快回家,明儿还读不读书了?”作者有话要说:白虎裘是策瑜杀虎之后,孙策找陆康被拒之门外,然后陆康送的,不知道你们还记得不。是重点(敲黑板),画起来,以后还要考的。翌日晨时。暨艳推醒了在桌边熬了一宿的兄长。李隐舟有些懵然地揉了揉眼皮,旋即从睡意中清醒过来:“早上了?”暨艳给他披上一层更厚实的衣衫:“昨天下了彻夜的雪,今天想必更冷。”他熬了一宿研究那柄弩箭和陆绩的病,浑没有听见一丝风雪的声响,困倦中和衣打了个酣黑的盹,一睁眼已是天光敞亮了。这一场雪下得无声无息。看来彻夜不眠的不是他一个人。李隐舟打了个呵欠,抻腰将骨头扭出一声咯吱的声响,才觉得周身的疲倦散去了些,方将衣服系拢:“走吧。”暨艳跟着他的脚步走出门,趁着两人脚步轻快,将昨天没问的话道出来:“阿姊以后就留在孙府了吗?她不回来和我们一起住了吗?”昨夜孙茹和他之间的事情暂时没有告诉顾邵与孙尚香二人。不过李隐舟还是拜托她留在府里看顾夫人母女,尤其留意有谁偷偷地靠近孙茹。这些事和暨艳本无干系,他脚步带风地往前走着,信口道:“看她自己吧。”除了极冷的那几年,南国的雪总是细如齑粉,于夜里无声息地在青黑的瓦片上铺上一层粉白糖霜,随后即在朝日升起的片刻化成薄薄一层湿润的水迹。因此虽然比不得北方的隆重的寒意,却总有一股湿冷往人的膝盖里头钻。这样的清晨里,走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只觉鞋里头像灌了铅似的冷硬。李隐舟领着暨艳熟门熟路地走进陆府,视线不经意穿过被雪浸得墨一般湿黑的梅枝下,一道清癯身影豁然映入眸中。或许因为病,陆绩总给人一种单薄的印象,如一张顶好的画,只能供在香火上精心养护着,沾不得半点阳春水,否则就会立刻浸湿碾碎,不能修复。他就这样站在布着寒意的冬景里,莫名看得人心头一揪。李隐舟蹙眉道:“劝他回屋里吧,他的身体经不得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