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都是女人,她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说句实在话,也就是家里没有闲钱,否则我宁肯学富人家,给他买个丫鬟,再不想受这生育的苦楚。”“这话倒是不假。”有人也生了感叹,“我若是知道那夏娘子的法子,我也想试一试。”旁边有人连忙摆手:“可不敢乱试。我有个远方表姐,也是生了六个,委实不想再生。找了个据说有不受胎秘术的药婆,拿了一杯水,水里两颗不知哪里倒腾出来的螺蛳,说是喝了这杯水,再无妊娠。她苦于多子,也不听家人劝,一仰脖子,喝得一干二净。”说到这里,许是说得渴了,端了茶杯来喝两口。余人急了,都催她:“后来怎样?你倒是快说呀!难道还跟那茶肆里的说书人样,卖关子等着茶客打赏呢?赏你个榧子倒是有的。”那人噗嗤一声笑,忙放下茶杯,笑道:“刚才你们还笑话赵娘子,这一试,可试出来了——就都有这个念头罢,只脸皮薄,不像人家赵娘子敢说出来。”赵娘子隔了几个人伸手抓她,口中笑骂:“当我听不出来,你骂我脸皮厚?”众人忙劝阻,又齐齐催着那人:“我们认了,都有这心——你快说,那婆子的方法可有效无效?”那人叹了口气,也不说笑了,摇头道:“要说见效,倒也见效,那以后一年,她再没有过孕。可也开口说不了话——那药,竟同时是副哑药,坏了嗓子。”众人听了,面面相觑。有人咂嘴,眼睛发直,喃喃道:“若只是成了哑巴,倒也不是不可以考虑。”这回没等众人取笑她,讲故事的人已经苦笑道:“哪里只是成了哑巴这么简单?我刚说了一年里没有妊娠。因是过了一年,她便死了。死的时候才刚过二十五岁生辰。”众人不禁默然。说可以考虑的那人也哑了,半晌方叹气道:“那还有什么法子?只好继续生养。唉,还是周婆言说得对,下辈子怎样都不要再投做女身,生不出来是罪,这生个不停更是受罪。”恒娘是未婚女子,从来没参与过这类问题的讨论,不禁听得呆了。薛大娘怕她不好意思,轻轻推了推她,笑道:“别愣着,下去再煮点水上来,给诸位大娘大婶们添茶。”众人也回过神来,都笑道:“哎哟,这可没注意到,恒娘还在这里呢,对不住对不住。”——下到一楼,二楼的说笑声便有些远了。翠姐儿正在柴房里,守着炉子烧水,见她推门进来,笑道:“这里有我一个守着就够了,你下来做什么?”恒娘进去,搬张竹椅子坐她旁边,往炉子里塞根木柴:“大娘们嫌我碍事,打发我来陪你。”说笑着,又问道:“翠姐儿,我记得前年你来的时候,说是家里排行老四,如今你家有多少兄弟姐妹了?”翠姐儿脸上笑容突然不见了,低着头,拿着蒲扇摇一摇,看那火苗子起来,引燃恒娘新塞进的木柴,方低声说道:“四个。怎么问这个?”“咦,那会儿你来的时候,你娘不是正大着肚子?那个小的没养大吗?”炉膛子里红彤彤的,照着翠姐儿一张小脸蛋,原本也该红红的。此时却有些发白,低了头,嗫嚅着说:“那个,我都在你家呆着,家里的情况倒是不太清楚,听说生下来是个死胎。”恒娘望着火堆,还在想着楼上大娘们的议论,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随口问道:“是吗?那可惜了,是个弟弟还是妹妹?”“是个小弟弟。”翠姐儿扔了蒲扇,蹲在地上,把脸埋进手掌,哭了起来。恒娘吃惊回头,揽着她问道:“怎么?想起小弟弟伤心了?怪我不该问你。”翠姐儿上头还有三个哥哥,她一直盼着能有个弟弟妹妹,尝尝做姐姐的滋味。平时对兰姐儿多有照拂,也是因为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妹妹看待。翠姐儿哭得哽咽,趴在恒娘肩头,抽噎着说道:“是我爹亲手淹死的——你别告诉别人。”“你爹……”恒娘愣了下,“可是,那是个儿子……”回过神来,翠姐儿家里三子一女,就算是儿子,也没什么稀奇。轻轻搂住翠姐儿,让她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柔声问道;“你娘岂不是很伤心?”翠姐儿摇摇头,抹了一把泪,从恒娘身上离开,重新捡起蒲扇,说道:“我娘也不是很伤心。好像从头到尾,最伤心的人只有我。”眼角依然涌出泪水,手背一擦,脸上多了一条炭痕。恒娘起身,去水洗架子上取了巾子来,就水盆里打湿拧干,替她细细擦干泪水和碳灰:“小弟弟去了别人家享福,你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