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想因为这样的事情去麻烦别人,莎法尔,但是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未来如何,我现在又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说到这里的时候,兰德尔·梅林有些激动地咳嗽了几声,这也是他在漫长的卧床之后第一次表露出情绪,“每天睁开眼睛的时候我都在想,能够被我支配的时间又少了一天,续命失效的倒计时每分每秒都在我的面前,我除了尽可能地趁着自己还清醒的时候做出最坏的安排,又还能做些什么呢?”
“不会的,”周浅紧紧咬住嘴唇,不停折磨着自己那已经开始变得酸涩而僵硬的喉咙,“你不会永远这样在床上躺下去……一定会有其他办法的对不对?”
“我不知道,”兰德尔·梅林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对不起,我其实比任何人都不想离开你。我已经做了我能够想到的一切事情,我全都试过了,但是我仍旧对我自己的样子无能为力……我现在这副样子看上去一定糟糕极了吧?”
“不,怎么会,”她的声音里终于控制不住地带上了哭腔,“我还从来都没有见到一个比你更好更完美的人!你很好,特别好,一直都是,从来都是……有很多人在需要着你,西德尼、特拉维斯、约瑟魔爵冕下……也再也不会有人会像你这样照顾每一个普通人,把这片领地发展得这么好了。”
“为什么历经苦难的人偏偏是你,为什么真正作恶的人从来都得不到惩罚……为什么??这里不能没有你,所以你不要离开他们……离开我,好不好?”
说到最后,她已经泣不成声,紧紧握住他的一片衣角,趴在床单上不停哽咽着。
憎恨着命运的不公平,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看着那个初次见面时惊艳了时光的少年一点点地衰弱下去,在沉睡中渐渐消亡。每每想到这个,周浅就觉得像是有千万把钝刀子在不停碾磨切割着自己的心脏,疼得她想要大哭,想发疯……然而,拼命控制住自己之后,紧随而来的就是另一阵深深的绝望和无力感。
她也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到……就像他一样。
有些乏力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长发,兰德尔·梅林双眼微合,无意识地将她的长发揉乱,眸中有水光氤氲,却被他强忍着压下。
“我刚才问过烈焰主宰冕下,以后能不能代替我成为你的导师……”
他的话还没说完,周浅就狠狠地咬紧嘴唇,用力摇头。
“我不要……”她的声音变了调的尖锐,“我不想换人教我,一点都不想!!”
周浅当然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简直无理取闹,倘若她再理智一些,是必然会采取更加平静的解决方式——但她现在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而他却只用了一句话,就像是想要为自己安排后事似的推走她。
她双手捂住耳朵用力晃头,自从父母失踪以来,她还是第一次放任自己失态成这副模样。
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倔强地咬住嘴唇不想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这些努力却是石沉大海,每每有些奏效,就会被更深的恐慌害怕冲散淹没。
周浅觉得自己仿佛再一次回到了三年前,她刚刚得知自己父母乘坐的航班突然失联的时候。
航班信号无法追踪,来接机的人在机场乱成一团,哭泣声,哀求声,愤怒要求赔偿的声音将出站口堵成一片狼藉……但这一切都像是在慢慢离她远去。她还没来得及真正去做些什么,才刚刚从各种各样的实验数据和论文中回过神来,就骤然面对了一场连遗言都不可能会有的离别。
她拿着那张赔偿金申请单,麻木地坐在出站口看着一批又一批走出来的旅客,一直等了很久,很久……
她没有等到自己想等的人,直到同一个编号的后续航班也到达了机场,迎接旅客的亲朋们与家人开心团聚,她才拖着摇摇欲坠的脚步和心情和刘叔刘婶一起离开。
而现在,这种绝望无力的感觉又来了……
“……对不起,”兰德尔·梅林沉默了很久很久,才轻声开口说道,俄尔,又轻轻重复了一句,“我其实不想惹你哭的,莎法尔,我……”
他的话音未落,身体就被她紧紧抱住。
竭力压抑的哽咽就在耳畔,她的手臂环过他的肩膀,却又像是害怕弄疼了他而不敢太过用力。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仿佛并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只能固执地将自己的脸藏到他看不到的地方。
“我只是害怕,”她断断续续的声音在他耳边传来,“以前我是知道的,只要来这座城堡找你,你就会在,一直都在,可是,如果有一天我来到这里却找不到你,无论在这里等多久都等不到你的出现……我也是会承受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