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恒从临华殿出来,没有先出宫,只是沿着宫中小径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宫殿。他仰头,看见宫门口上悬挂着的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三个大字:长春宫。往前一步,殿门上落着一把厚重的锁。他绕过主大门,到了另一侧的角门,角门没锁。走进宫中,里面的陈设依旧,甚至连小花园的景致都没有改变。一草一木,花园里的小秋千,都还保留着先皇后离世时的样子。内务府应当是定期派人来打扫,但也架不住时过境迁,处处都能看出荒凉的气息。元恒坐在秋千上,陈旧的秋千不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咿呀声。长春宫多年未变,从元昭搬出去后就再也没有人搬进来住过。后宫的新人旧人一茬接着一茬,可只有这里,一切如旧。早些年,前朝提过不少次后位空悬,直到有一次,宣帝直接冲提出要封继后的大臣扔了个墨台。砸得对面头破血流,从此再无人敢提。足以可见先皇后在宣帝心中的地位。元恒清楚明白,正因为如此,他母妃才会发了疯一般想要让他赢过皇兄。他从小就知道,母妃厌恶先皇后,与其说厌恶,不如说是嫉妒到极点。先皇后沈氏,有显赫的家世,有绝世的美貌,有君王的宠爱,有后宫至尊的地位,还生了一双才貌双全的儿女。这样的人,在后宫这样的地方,怎么能不惹人生厌呢?元恒从出生时起,就被淑贵妃当作了唯一可以超越沈氏的希望。他听到的最多的话就是,“恒儿,你要给母妃争气!一定要比元成更厉害!”“恒儿,母妃只有你,你也只有母妃,母妃能依靠的只有你。”“皇后的纯良都不过是装出来的罢了,惺惺作态!”“凭什么?为什么本宫永远比不过她?!”……太阳逐渐西斜,打在元恒的脸上,不灼热,正好让人感受到温暖。他原本也该厌恶沈氏的,顺带就像母妃所说的那般和元成兄弟残杀。可是他做不到。他被淑贵妃罚跪雨中高烧不退时,是先皇后彻夜未眠照顾他。他前一夜被逼着读那些根本读不懂的文章,第二日上学堂打瞌睡被师傅罚抄书,是元昭专门留下来陪他。他练箭饿得肚子咕咕叫,是元成主动把自己的餐食分给他一半。……他害怕大声斥责,皇后娘娘永远是温温柔柔带笑的。他害怕黑暗,每晚都是元成和元昭拉着他的手把他送回宫。他害怕孤独,去哪元昭都求着父皇发话带上他。沈氏对他说,“恒儿是阿成和昭昭的弟弟,自然也一样是母后的孩子。”他才知道,原来“母后”这个词是这样的温柔,原来兄弟姐妹之间就该是这般和睦的氛围。于那时的元恒而言,长春宫这一方小天地就像是他的桃花源。在这的一切都是那么温暖,才真的像一个真正的“家”。而每个晚上他离开这里回到临华殿,越靠近临华殿脚步便越加沉重。他时常想:自己为什么不能是皇后娘娘生出来的孩子?可每每这样想,回到殿中看见母妃的眼泪时,他心中又怨恨自己。后来先皇后因病离世,悲痛的不止元成和元昭。元恒只要想到再也见不到那个总对自己温柔微笑的人了,夜里就会痛哭流涕。可在皇姐听到母妃说先皇后那些话而情绪崩溃时,他却也无法站出来辩解。他觉得羞愧又无力。……秋千摇啊摇,逐渐变得缓慢。元恒盯着对面园圃里一簇簇盛开的牡丹花,喉间涌上一股苦涩。长大后,慢慢明白了更多的事。他与皇兄皇姐的关系越来越疏远,也逐步封住了自己的心。就像母妃所说的那样,他开始暗地和元成较劲。后来发现,只要给元成捅出点不痛快来,他总能在早朝多看自己几眼。他于是乐此不疲。可许多时候,他都觉得疲累。在临华殿,气氛始终压抑,像是逃不开的牢笼。回到晋王府,那明明是他自己的家,又好像不是。王妃与他毫无感情,一年到头有大半年的时间上山礼佛。偌大的一个晋王府,也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而他也没想到,自己还能有再见到皇姐的时候。知知满月宴,他不请自去,心中忐忑万分,害怕又期待和皇姐的重逢,生怕皇姐还在同他生气。可元昭没有,十年未见,她站在那,就让他一瞬间回到了幼时的长春宫。他时常在练武场见到皇兄皇姐的几个孩子,就像看到从前的他们,总忍不住驻足多观望一会儿。在他犹豫该如何和皇姐修复关系时,皇姐带着孩子们主动上门。时隔多年,元恒难得又觉得自己多出了欢喜快乐的情绪。……太阳已经落山了,一轮新月逐渐亮起来,旁边的金星不时闪烁。元恒从秋千上站起来,想到淑贵妃今日以死相逼的话,他眼角滑下一滴泪,喃喃问,“母后……我该怎么办……”一阵晚风拂过,将他那滴泪带走,像是谁轻柔的抚摸。他神色微顿,闭眼感受着这阵风。……身后传来一阵响动,打断了他的思考。元恒睁开眼回头,和门口正准备进来的人目光相对。两人都没预料到这里还有其他人,一时之间面面相觑。看清来人,元恒脸上闪过一丝慌张,低低唤了一声,“皇兄……”元成还站在门外,实在是没想到会在这看到元恒。他往里看了眼,见宫内没什么变化。宣帝时常来这他是知道的……怎么连阿恒也来这?元恒莫名有些尴尬,他轻咳一声,向门口走去,“皇兄自便,臣弟先出宫回府了。”说完他往外走,但元成没进去,反而是转过身来唤了他一声,“三弟,一起走走。”:()偷听心声后,一家炮灰都成了大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