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袖道:「是你杀了秦戎,对不对?」那人挑起眉毛惊讶道:「哦,我还以为你要请教前辈尊姓大名,怎么上来就戾气冲天,有点像谁呢?」侧着头想了想,又说,「总之可不怎么讨人喜欢哪。」
紫袖不想在这些小事上同他纠缠,压住气问道:「请问前辈尊姓大名?」白发人道:「前辈我尊姓花,全名叫花有尽。你很听话,问得很好。现在便答你,是我杀了秦戎。」
紫袖思量着道:「你去池县,应当是去见秦戎的,不想他被捉了。你怕他泄露你的行踪,就去县衙杀了他,拿走我的剑,来找我灭口……」
花有尽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道:「这可说错了,秦戎绝不会泄露我的行踪,他对我这个师父,可是忠心得很。托你的福,他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只不忍心他受苦,才叫他早日解脱了。」
紫袖有些意外,秦戎熬了几日,对这师父的事一个字没有吐露,竟算以死相护了;内心又暗自庆幸花有尽果然认剑不认人,至少不必担心西楼的安危。想到眼前这人潜入县衙杀人偷剑,再去五龙观引自己上钩,兴许果真时间不多,却也一气呵成,其胆量手段,又不知比徒弟高出多少。
当日一个秦戎,耗费三人之力才拿下,当下对着他这个师父,只不知自己能撑到几时。紫袖挺起长剑道:「你必是来给爱徒报仇了,这笔帐咱们细算。」花有尽看着他的架势,兴味盎然地说:「真可惜,如果当时在凌云山上,我就遇见了你,这段日子应当也能添一些趣味。」
紫袖眼前犹如炸开一道霹雳,厉声道:「你果然跟着上过凌云山!你当夜在何处?为何魔教要对我师门动手?魔教还有甚么人?」未及说完,花有尽却笑道:「正道子弟就是罗嗦。你既心系魔教,我的徒弟已死,你拜我为师,跟我名正言顺进魔教去,如何?」说罢提起脚来,足尖将地上斗笠轻轻一踢,那半个斗笠便如同被大风吹起,半擦着地朝紫袖飞来,圆圆的边沿犹如利刃,竟将地面刮出一条宽痕,挟着草根泥土,势如迅雷。
紫袖向上急跳,那斗笠却越飞越高,眼看要击在身上,他挥剑将其从中斩为碎块。只没想到碎片馀威犹在,竟不落地,沿着紫袖身畔擦过,哧哧声响,将衣料肌肤都划破了。花有尽笑道:「这玉丝笠本来也算珍品,只不结实,小家伙看不上这区区薄礼,也情有可原。我再另寻好东西给你。」
紫袖落下地来,剑尖往土里一插,挑起一块甚么东西,口中叫道:「方才就想奉劝花前辈多吃些芝麻黑豆,恰好这里有何首乌,暂且先收下罢,我看你少白头严重得紧。」剑锋一震,黑黢黢的何首乌便朝花有尽抛去,却是分成四块,击向他胸前丶大腿四处穴道。
花有尽点着头道:「手法嫩些,勇气可嘉。秦戎栽在你手里倒不算亏。」说着袍袖一挥,劲风到处,只听「唰唰」连响,将四块何首乌都卷在了一起。他拿起一块来看了看,摇头道:「这等成色,哪里瞧得上。我那里倒有好的,你若喜欢,也不妨分予你些。」
紫袖挥剑当头刺去,冷冷地道:「想必也是西贝货,当真吃黑了头发,再来说嘴不迟。」剑身嗡嗡轻响,在夜色中划出一道淡淡银芒,花有尽腿脚不见动作,却闪身让开去,霎时便闪到道旁大树边,竟向树上飞去,边跃起边责备道:「都不喜欢?那不如给你一张新面具罢。啧啧,年纪轻轻,人家都喜新厌旧,你是老头子么?倒拿旁人戴过的。」
说话间,人已隐没在树冠深处。紫袖一时追不上,便向树干一划,利剑过处,树枝树干哗啦啦断下一大截。只见花有尽又轻飘飘跃向另一棵树,足尖轻点,依然是身居高处。紫袖跟着又去削他足下所在树枝,却也不得不佩服他轻功了得。二人这般追砍过七八次,周围已没有大树可上,花有尽黑袍翻飞,如同夜枭般离开最后的树枝,站在三尺之外,一手拿着一张双角鬼狮的面具,其上一口森森利齿正朝向紫袖的咽喉,微笑道:「趁我高兴,劝你见好就收,求饶也罢,逃跑也罢,不要不知深浅。」
紫袖隐约只觉寒毛倒竖,心中愤恨更盛,冷冷地说:「对不住了,我自小没有父母教养,一身坏习气,不知道何为见好就收。」
花有尽笑意更深,道:「很好,小家伙,我中意得很——你这眼神,和秦戎一模一样。」
紫袖一愣,花有尽眼里闪出一丝亮光来,又道:「这次是我说错了,你眼中的恨,比他多得多。秦戎若不是有一丝恨意,我岂能看得上他?他早该死了。人靠恨才能活得久——你又有甚么不同?」
第40章何处相逢(5)
白霜抱着紫袖的剑,跌跌撞撞一头闯进了小院。
杜瑶山正站在院里,身边放着一张榻,对着书房中指指戳戳地道:「对,放在那处就是了,贴着墙!」屋里传出细微的吱嘎声,像是正在搬甚么东西。白霜咚咚奔进来,一心要找紫袖的师兄,正急得很,没想到当头碰见县衙的黑煞神捕头,吓了一跳,站住了脚,外加那张榻把本来不宽敞的小院堵住一大块,也不知该往哪走。
正踌躇时,杜瑶山倒认出他来,问了一句:「找紫袖么?去五龙观了。」白霜连忙道:「我找他师兄!那……那位美人大哥……」他上次来也不曾问问师兄姓甚么,只拿着人家的点心就走了,不禁后悔起来。
杜瑶山倒偷偷笑了,西楼便从旁边走出来,笑眯眯刚要打招呼,白霜一副要哭的模样道:「紫袖哥追人去了!」说着将手里的剑亮给他看。西楼自然认得紫袖的佩剑,忙接过来。
白霜看屋里还有两三个外人,像是干活的,正在安一张床,便小声对着西楼讲了一遍五龙观外所遇之事,最后道:「紫袖哥说,让家里人千万当心,还让我留在这里,如果明天他没回来,才让我走。」
杜瑶山听得七七八八,望着西楼道:「我出去找找?」西楼双眉轻蹙,摇头道:「他既这样说,就先不出去。」又对白霜道,「辛苦你这一趟,今天便委屈你在这里住下罢。」
杜瑶山去县衙时,打定了主意,特意去定了一张新床,叫人今天抬过来。自打西楼在榻边撞着了头,他便瞧着那张旧榻不顺眼,一心要换掉。床送了来,趁机又央告西楼道:「我伤处好了许多,虽然时不时还疼,却已能做事了。县衙那间屋暂且给了旁人住,一时搬不走,待恢复了差使,每日还让我回这里来罢?」又保证一应家务都能分担,每月又给多少房租云云。西楼静静听他胡说,只一笑而过,甚么都没再提,杜瑶山便乐得犹如哈巴狗,冲着他的背影使劲摇尾巴。
只没想到说出来的话还没凉,白霜便送了信来。杜瑶山和费西楼心中都清楚,既见了旧剑,紫袖又急着追去,必然与秦戎有关系,或许便是魔教相关的人,只怕吓着白霜,在他面前不曾提起。
是夜西楼要给白霜铺床,杜瑶山白天只没想到这上头,换下的旧榻给送家具的人一并带走了,后悔得跳脚。原本死活不肯他二人同睡一房,又不能直说,只竭力要白霜睡在书房,自己打地铺;西楼便道:「哪有让伤患打地铺的道?我在地下睡罢。」杜瑶山只得作罢,默默蹲在院子里看天。